卫东骑车赶到童子村村头的小卖部时刚好正午十二点。
在那个时代,能开小卖部的基本都是大款了。此时大款一家正围着桌子吃午饭,十四寸的黑白电视一直飘雪花,女主人换台时突然出了声音,普通话的男主播正宣传着“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吓得三岁小孩弄掉了冒着凉气儿的汽水瓶,汽水瓶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啪”一声,惊起了树枝子上几只麻雀。
这时卫东正好拐进院子,他车闸一握,顺带用脚刹车,在泥地上划出两道长印子,就停下来了。他探着头问:“是你家要照相哇?”
“是我家,我家叫的。”大款女主人擦擦嘴,把自家三岁小孩抱了起来,“我家壮壮拍,在哪拍啊?”
当时村里都还没有照相馆,但有点钱的都时兴给孩子照相。卫东上学学的电子专业,又爱捣鼓,就借钱买了台照相机,趁着上下班给村里人照相,再洗出来给人送回去。
这次被这家叫来,有钱人家,可以多赚点了。想到这,卫东把被汗浸湿的刘海往后捋了捋,眉毛和声音都扬起来:“大嫂去屋里吧,外边太阳太大了。”
三岁小儿正是开始调皮时候,一会儿都不消停,卫东却一点都不烦,尽管汗流洽背,硬是给拍了十多张。
屋里大号的电扇,年久失修该滴油了,此刻每转一圈就嘎吱地响,但卫东和主人家也都没在意。
走的时候,主人家还白给卫东了一瓶汽水,橘子味儿的,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儿,握在手心里湿漉漉,凉嗖嗖,在这个酷热的夏天显得那么清凉。
卫东笑着跨上自行车,说:“等我下个月去市里洗出来给你送回来啊。”
回程的路上,卫东骑过一座桥,桥下有河,叫白马河。此时午晌2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河水都被太阳烤热了,懒在河床里一动不动的。
此时卫东不会想到,十多年后这条河会渐渐干涸,正如他不会想到,这两个月攒着拍完的胶卷,就在回家的路上丢了。
“我去他妈的?”卫东骂了一句脏话,在自己的包里口袋里翻了半天,差点把背心都脱了,也没找到胶卷。
一共两个胶卷,160块钱,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
卫东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才想起路上有很多石子,坑坑洼洼。
越想越气,卫东随手抽起来包往床上一拍,包里的照相机拍在凉席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卧槽?!”卫东一边叫一边跳起来,赶紧把照相机抱在怀里检查,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这时午后的蝉好像约好一样,在这一刻突然爆发,轰然一声,铺天盖地。
卫东骑上车子沿着路找,就连路边的杂草堆都翻了个遍,杂草堆被翻得歪歪扭扭,却还突突冒着热气,把满是汗的头发烘得半干。
这时白马河里已经有一群小孩在玩水,卫东停下车子大喝一声:“喂——,你们看见什么东西告诉我啊!”
说完又骑上车子回到了童子村,卫东拨开挡在前面的一群五六岁的小孩,进了村里的广播室。
“社员同志们,给大家广播个事啊,有人捡到卫东的两个胶卷了吗,捡到请还到村广播室。”
村头大喇叭的滋滋电流声仿佛要盖过播音员的声音,卫东咒骂一句,脚一蹬,骑着车走了。
或许是急得,卫东又开始冒汗,从发梢往下滴,落到黄沙地上,印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然后马上蒸干。
回去路过白马河,河里又多了些小孩,清澈的河水映着一个个大红脸,嬉笑着很热闹。
卫东突然觉得很烦,冲着小孩子们大喊:“烦死了!”,而后又抓了一把路边被太阳烤焦的柳叶扔向河里,没有风流动空气,叶子飘飘洒洒,又落回卫东脚边。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此时突然有点想哭。
卫东回到家里,此时太阳已快落山,暑气依然蒸腾,桌上老板娘给的汽水却已经过了气。
卫东颓然躺在床上,摸着眼皮睡着了。
窗外的蝉声又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