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塞曲》对我而言,是属于梦里的歌。
年少的时候,第一次听张清芳站在大漠深处唱: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旋律----黄沙漫漫里,落日长空下,英雄策马而来,带着一身寂寞和荣光。那种久远而苍凉的时空感,似乎总在冥冥之中指引着要你寻梦而去,去看一眼那片长城外的风光。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首歌是李南华女士根据席慕容的诗所谱的曲,作为蔡琴在1979年发行的首张个人专辑《出塞曲》里的同名主打歌。我所听到的张清芳演唱的版本属于翻唱版。
那一年,席慕容36岁,与丈夫刘北海一起居住在台湾新竹。
从1969年自比利时完成学业返回台湾开始,席慕容就开始陆续在报纸上发表散文作品,后来又进行诗歌创作,直到1981年出版自己的第一本诗集《七里香》,风靡海峡两岸。
彼时的席慕容结婚、生子、教书、画画、写作。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是一段生命中最安静,也是最清灵而纯粹的时光。
偶尔想起父母口中的故乡、那片广阔而古老的土地——蒙古时,也会生起一些乡愁: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只是那时的一点乡愁,还未曾在她生命里燎原。
《出塞曲》正是席慕容那个时期里的思乡之作。与她原先清新柔美的诗风截然不同,这首诗读来气势磅薄,豪情万丈。虽然从未踏足过那片大漠草原,但诗里却充满了诗人对故乡无尽的向往和渴望。
2
1943年,席慕容出生在重庆,由于战乱,后来跟军旅里的父亲辗转居住过上海、南京、香港、直到12岁时落脚台湾。师大毕业后,从台湾又到欧洲学习绘画,27岁时返回台湾定居,在新竹师专教授美术,同时开始进行文学创作。
作为一个知名的台湾作家、画家,席慕容却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在那个身份里,她叫穆伦·席连勃,是个地道的蒙古人,蒙古古老的席连勃家族的后代。“慕蓉”是“穆伦”的谐译。
席慕容的父亲拉席敦多克,汉名席振铎,是蒙古末代王公德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姨弟。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曾任察哈尔省教育厅秘书,察哈尔省盟部主任秘书,审计部专员。母亲巴音毕力格,汉名乐竹芳,是蒙古王族宝尔吉特光濂公主的独生女,与席振铎是辅仁大学的同学。
一出生就没有见过故乡的席慕容,对蒙古所有记忆都来自老一辈的回忆。小时候,外祖母总是爱讲起一条浩荡的大河“西拉沐伦河”。在她的家乡昭乌达盟克什克腾旗,那里山峦起伏,松林无边,奔腾的“西拉沐伦河”从蓝色的草原中川流而过。温柔安静的母亲有时也会微笑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雪白发亮的野马奔驰如箭,牧马的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草原----
在军人出身的父亲席振铎那里有着听不完的关于蒙古的故事。冬天的晚上,席家的五个孩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围坐在一起听他讲故事。从成吉思汉到游牧人的生活,再到乌兰察布的草原,长城外的故乡就这样一点一点在席慕容的脑海里幻化成型。
从此,淡淡的乡愁与思念故乡的情绪与席慕容结缘,一直伴随着她的成长。在散文《无边的回忆里》,年轻的席慕容写过这样一段话:对了!我本来应该是一个在山坡上牧羊的女孩子,那大地的血脉就流在我身上。迎着夕阳,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从青青的山坡上下来,温驯的羊群在她身旁挤着擦着,说着些只有它们自己听得懂的话。而那傍晚青草的幽香,那只有在长城外的黄昏里才有的幽香啊!
因为时代的原因,席幕容的父母终其一生再也没回过内蒙。乐竹芳在养育了五个子女后,于1989年长眠于南台湾的土地下。而在台湾呆了十年后的席振铎则去了德国,先后在慕尼黑和波恩大学任教。在妻子过世后,退休了的席振铎因为近乡情怯,最终选择了在有着青草香的莱茵河畔渡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晚年的父母身上所流露出的对故土的思念与终其一生无法回头的遗憾成了席慕容心中的结。人生越至终归,越渴望回到故土。这是流藏在血脉里无法割舍的那一部分。
虽然此时的席慕容己过不惑之年,但从始至终,她都是那个来自草原的孩子,渴望找到自己的根。
3
1989年8月20日,在台湾与大陆解禁后的第20天,席慕容终于回到了故乡蒙古。这一年她己经46岁了。
从此,不做他乡客。
站在一望无限的草原上,呼吸着空气中的青草香味,眼含热泪的席慕容想起父亲曾有过的叹息:“这是长城外才有的清香啊”。
那些日子里,她看到了父亲孩童时仰望过的星空,母亲记忆中雪白的野马,还有那条被外婆称为源头水的西伦拉沐河。在这片梦中想往了无数次的热土上,当所有的记忆终于以真实的形式呈现在了眼前,终于感觉自己真正回家了。
生命中曾有过的那些无根的缺憾,在此刻归于圆满。
这次的寻根之旅后,席慕容写下了《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
让他在天涯海角也总不能相忘;
母亲总爱,描摹那大河浩荡,
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
她称内蒙古为原乡,意即“血脉里的家乡”。称自己是“燃烧的蒙古人”,而故乡就是那个点燃了她渴望与激情的“火种”。此后的25年时间里,身居台湾的席慕蓉每年都会以一到四次的频率回到家乡,足迹踏遍了内蒙古的每一个角落。
在文学创作方面,1989年为分水岭,席慕容告别了过去清新柔文的诗作风格,开始致力于对蒙古高原文化的追寻,并写下了《追寻梦土》《蒙文课》《给海日汗的二十一封信》等多部关于蒙古高原的散文集。
如今73岁高龄的席慕容依然精神矍铄地到处奔走,积极宣传、弘扬蒙古文化,呼吁人们对草原的关注和保护。
再谈起曾经萦绕在生命中的“乡愁”时,找回故土的席慕蓉说:“现在我对蒙古文化是一种孺慕之情,已经不是当年的‘乡愁’了,没有‘愁’了。我已经从个人的‘乡愁’到被一个大的文化所吸引了。”
如果说曾经的诗人活得敏感而纯粹,始终身处在一种无处寻根的慌乱与乡愁中。那么现在的席慕容在寻找故乡文化的路上,终于获得身心一致的安宁。这是生命成长与成熟的过程,尘埃落定,心之坦然,所以可以无所畏惧。
正如席慕容所说:走在蒙古的草原上,我感觉自己是完整的。找到生命的依托,人生自会充满力量。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像那草原千里闪着金光,像那黄沙呼啸过大漠,像那黄河岸 阴山旁----”《出塞曲》依然在唱,唱着许多人梦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