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写的,灵感来自《古拉格群岛》
*献给我的小表妹
领导层的伙食都是十分朴实的,他们体谅到普通的苏维埃人民因为战争的洗劫(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应当被忽略,因为它依旧在进行着,只是没有二三十年代时那样声势浩大且肆无忌惮)还刚刚从温饱线的挣扎中爬起来一点点,所以清早总是吃得简单,而且量也不多,请看,现在正坐在机关附设食堂中用着早餐的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谢罗夫就是个好例子,您看看,摆放在铺有洁白桌布的小餐桌上的食物多么简单朴素:一个刚从炉膛里拿出来、发得也烤得恰到好处的香喷喷的白面包,切开,加进几片肥瘦相间、稍稍煎出点金色的培根和冷火腿片——不太莫斯科的是,他又往上面涂上了厚厚一层黄油和果酱;而饮品更简单,只有两种:一杯热好的牛奶,一杯纯正的黑咖啡(而不是咖啡代用品),最后还有因个人习惯而抽的一支卷烟(和咖啡一样,不是那种抽起来呛死人、而囚犯们却很喜欢的马合烟)——得了,就这些!现在,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谢罗夫正像平时一样享受着他多年以来一如既往的朴素早餐时,却看见一个理应不会踏入这里的身影走进了餐厅,他有些不太情愿地搁下面包,脸上赶紧扯出一副仪式性的笑容:早上好,费尔茨曼中将,在这儿碰见您还真是稀奇事!
早上好,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雅科夫.费尔茨曼回以一个同样带着敬称的问候,声音有点儿听起来低沉沙哑,这可能是由于暂时少了维克多.尼基弗洛夫这个酒伴(这对师徒只有在这方面是有着共同爱好的:经常一人一瓶伏特加一直对酌到天明),而剩下惟一能喝酒的尤利.普利谢茨基又总是夜不归宿,以至于他犯起酒瘾来的时候只能孤独而不痛快地灌几口了事(但除了他因为更加暴躁地发脾气而遭殃的嗓子以外,他的肝脏和身体其他每一个部件都感觉好多了):我来给这小子弄点儿吃的。他把跟在身后的尤利.普利谢茨基拽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净不好好吃早餐,瞧瞧,抽条儿都快抽成竹竿了!加上前几天又……
尤利.普利谢茨基忍住了把雅科夫的手狠狠打开的冲动——要在平时,他早就这样做了,并伴随着对他这副鳗鱼似的粘腻态度的怒吼:臭老头,别拿我当你讨好前妻的小狗!——但面前坐着的是他和维克多.尼基弗洛夫两个人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即那个即将要以他无边的权力统治着克格勃,且尚未被判明是敌是友的男人——他只得乖乖伪装成一只温顺的小猫崽,将这种快要令他呕出来的感受连同昨天夜里吞下去的、原本属于奥塔别克.阿尔京的东西一道给咽到身体的最深处去。……前几天?尤利.普利谢茨基看着谢罗夫好像略为思索了一下,哦,那件事我听说了,真难以置信……那些人没怎么粗暴地对待你吧,普利谢茨基同志?
是没怎么粗暴,只是每天给五百克猪吃的黑面包,外加烂菜叶子汤,以及时不时拿奥塔别克出气,管他叫「只配给俄罗斯人舔鞋掌的哈萨克野狗」。尤利.普利谢茨基在心里默默答道,恨不得把这个明知故问的男人直接揍成一碗红菜汤,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克制:没有,几天禁闭而已。
那就好。至于您的那位学生——我是指,维克多.尼基弗洛夫,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值得玩味的神情:我相信他是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我们苏维埃的骄傲,肯定是什么地方有了点小小的误会——只要您发话,我可以直接撤销对于他的逮捕令。
不。雅科夫.费尔茨曼清醒地拒绝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把事情搞清楚再说,事关国家安全,还是小心些的好。他要是个清白的好小伙儿,我要求恢复他的名誉和工作,如果他已经成了资本主义腐化堕落的走狗,那么监禁、劳改、或者枪决,随便你们怎么判。但是,有一点——别想搞那些二三十年代契卡人员的花花肠子,任何人都别想搞,我虽然不在这方面干,但相信我,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我对它们的熟悉程度绝不会亚于您。
当然,当然,谢罗夫干笑着,等会儿我给相关的人挂个电话,问问情况,我记得是现在是格奥尔基.波波维奇在负责?——也是个工作能力不错的好同志,就是在某些方面还相对欠缺经验……哎,这话在您面前说有些不太合适。
我插手进去也不合适。
确实,两位都是您的学生,那么有些话就由我出面说吧,逮捕归逮捕,可那是为了把事情搞清楚,就像您说的,总不能用对政治犯那套对待尼基弗洛夫同志。
您随意就好,雅科夫.费尔茨曼瞥了眼看似温顺、实际却快到忍耐极限的尤利.普利谢茨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小孩子的事情我不愿意管。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工作人员适时地端上一碟切成薄片熏肉香肠,像是对那肉类特有的油汪汪的美丽色泽很满意似的,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谢罗夫点点头,随手递了一张50卢布的纸币给他。那人感激涕零地接过去,然后恭恭敬敬地将雅科夫他们带向靠着窗的桌子,在那儿,属于清晨的金色光芒斜切过洁白且熨得无比平整的亚麻桌布,将插在玻璃瓶中的一小枝玫瑰照得熠熠生辉,工作人员一边走一边问:首长公民,您二位想吃些什么?我去拿菜单过来……
一杯伏特加,其他随便——尤利,你要吃什么?
里面有咖喱炸猪排的皮罗什基。尤利.普利谢茨基很想这么说,但是很明显的,在这个比监牢更叫他不自在的地方不供应如此充满人情味的食物,他忽然想是不是应该抽空去一趟爷爷科里亚.普利谢茨基那儿,去看看他最近又打了多少山鸡和野兔,在他做好吃极了的咖喱炸猪排馅儿的皮罗什基的时候和他聊聊天,然后给维克多那老家伙送一袋子去……当然还有胜生勇利,监牢里那连猪都吃不惯的烂菜汤配黑面包,肠胃娇弱的日本人又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哦,对了。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谢罗夫忽然又叫住了他们,尤利.普利谢茨基回过头去,看见那张狐狸一样的圆脸上挂着一个皮毛丰满的笑:关于「另一位维克多」,我之前听到过些传闻……是很有意思的传闻,我建议您还是当心他些——毒蛇就算已经进了网兜,咬上一口也够受的了,您说是不是,中将同志?
好吧,在未来的克格勃主席、即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谢罗夫同志的电话打来询问情况、指出侦查员同志们工作上的不足,即不应该将只是暂时处于停职禁闭中的维克多.尼基弗洛夫关在一间农舍改造出来的场所里审讯,搞得好像二三十年代契卡人员对政治犯搞的那一套(主席同志的原话是:活像窃贼和下水道里老鼠的路数,毫不光明正大!)以前,侦查员们就已经在考虑要将他们的这位上司和日本工程师挪个地方了,原因不为别的——这间农舍里出现了瘟疫。
瘟疫的源头很容易找,农舍的马厩,这个现在已经被改造成集体监室的臭哄哄的窝棚里挤着三十来个因为各种原因被抓起来的可怜虫们,原本还有两匹马在那里(侦查员们有时喜欢骑着它们走一走来打发无聊),但随着抓进来的可怜虫们越来越多,马匹只能被牵到别处去给他们腾地方。可怜虫们憋屈地挤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大冬天地穿着单衣,没有供暖,没有热水,靠汲取别人身上的暖和气儿和洗澡来避免冻死——冻成僵尸棍儿是免除了,但又有了新的麻烦:三个月没让洗澡的可怜虫们养活了马儿留下的虱子臭虫,它们因为食粮丰富而愉快地大繁殖起来,然后更加贪婪地榨取着它们的食物——于是引发了身体各处的溃疡,溃疡又引发了败血症和斑疹伤寒,有人因此丢了命,可是剩下的可怜虫们还不知道这是死神即将公平地降临到他们头上的鲜明预兆,他们还有自己的打算:即将尸体藏到最角落的草堆里,每天照领他的口粮份额,不到死者发出它属于人类腐烂的特殊臭味的时候不交出去!(*)是啊,每人每天两百克、半是麦粉半是土豆、里面因为发酵不全而烂糊糊,而外面又烤得岩石一样发硬的黑面包,以及半杯子好像是用青贮饲料熬成的烂菜汤又怎么能喂饱一个每天都被虱子和臭虫吸干了血的成年人呢?——于是计划就这么实行了,今天他们吃上了死者的口粮,明天别人就吃上他们的口粮……后天?也就没几个后天,大开慈悲请来的医生连门都没进,只是在门口瞧了一眼就表示事态已经无能为力,并真诚地建议侦查员们应该马上将尚且健康的人转移,然后将这个死神降临的不幸的地方彻底隔离消毒。
那个日本工程师和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团的人还好说,可是谁也担不起让维克多.尼基弗洛夫死于被其他犯人传染上的斑疹伤寒的罪名,更何况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还刚刚打来了关切情况的电话——那么好吧,转移去个近点的隔离所。什么?也在闹瘟疫?还是更烈的痢疾和鼠疫?!划掉,列选的地方少了一个。卢比扬卡附设的关押地也不能去(哪有克格勃上自己工作的地方去关着的?),划掉,列选的地方又少了一个——没办法,只能送去布蒂尔卡了。请原谅,尼基弗洛夫同志,我们不是故意如此对待您的,这和之前我们对政治犯的那套不加审判就直接送进监狱的做法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
那么,我们走吧。
(*):梗来自《古拉格群岛》原著,有改动,之前可能存在有部分原著中梗的零碎引用和改动,目前尚未及一一标注,先行诚恳地致歉,完稿修改时会尽可能地标出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