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那朵前男友送的胸花,此刻它被医生收走了。幸好,针尖还不算太锋利。
她睁开疲倦的双眼,朦胧中,看见那朵银白的胸花安静地躺在那里,闪闪的银光似乎还有点刺眼。她就躺在搁着胸花的桌子旁的一张大床上,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天花板。
现在她躺着的地方正是一间病房,宽宽大大的病号服早已套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已经沉睡了好几年,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处,但仍然感觉疲惫不堪,头重地都抬不起来,全身的肌肉像被绳子捆住了一样。她重又闭上了双眼,努力回忆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只是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疼痛……接着是某种温热的液体覆盖在皮肤上,温温的,还有点黏稠……头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一团鲜红的花朵掉落在了地上,掉下的瞬间还闪烁着一丝银光……
胸花!她立即抽出自己的右手,手腕处那一弯小小的月牙如一张抿着嘴的笑脸,向她投来不怀好意的一瞥。手腕处的伤口十分明显。悲伤的情绪重新填满了心间。
投射进窗子里的光影逐渐变得黯淡,淡淡的凉风吹进来,拂过她耳旁的长发。现在身体似乎没先前那么沉重了,她坐起来,伸手从桌子上取来胸花,把它认认真真地别在胸前,别在那宽宽大大的病号服上衣口袋的边上。它重又闪耀着丝丝银光。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或许只是因为胸花原本应该戴在身上的,搁在那儿也不算美丽。她来来回回地把胸花取下来,又认认真真地戴上去,看一眼,似乎觉得没戴好,又取下来,又认认真真地别上去。这一次又觉得没先前戴着好看,取下来,别上去,又取下来,又别上去……这位有着飘逸长发的姑娘一个人在那忙活着,她白皙的脸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门开了,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走到她的病床对面那张对女孩儿来说更大的床边。小女孩有着跟她一样乌黑的头发,齐刘海,一双清澈的瞳孔如黑色的珍珠,一股暖暖的笑意似乎随时都可以从那双眼里流淌出来。
即使她已不再对什么东西有审美感受,但一看到这活泼可人的小女孩,她就喜欢上她了。女孩儿走到床边,看到了坐在对面床上的她,用一种纯真的童音跟她说话:“姐姐,你面前别的那朵花真好看!”她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朵银闪闪的胸花,又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儿。
“姐姐,你是昨天过来的吧,你在这里一定感觉不好。”女孩儿盯着她那如枯木般的眼睛。“姐姐,我到这里有一个多月了,医生告诉妈妈说我得了一种怪病,他们说只要我勇敢一些,住一阵子就会没事了。”她的心突然被某些重物撞了一下,几乎有点不相信女孩儿说的话。
“姐姐,我先睡觉了,医生叫我今天好好休息。”说完女孩儿躺下了,那雪白的大被子下面看上去似乎是空的一样。
清晨微微的雾气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束暖暖的阳光洒在病床雪白的罩单上。她睁开眼,对面床上的被子已被折起来,放在了床上靠墙的一边。她低头发现身上戴着的胸花已被取走,桌上也不见它的踪影。
一位年轻的女人打开门缓缓走进来,身后没有人跟着。她怔怔走到被子被折起的床边,然后怔怔地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盯着病房的地板愣愣地发起呆来。过了一会儿,她似乎非常想找一个人说话,她抬起头来,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坐在她对面床上的长发女孩。
她突然站起来,快速走到长发女孩的床边,用一种如利器般的眼神盯着她的脸,然后转过头坐在了床边。沉默。沉默。
女人突然转过头望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张美丽而坚定地脸,却又似乎铺满了灰尘,细细密密的纹路过早地爬上了她的额头。
女人先开口了:“你知道吗?我的女儿,她得了一种骨髓萎缩病,她今天要接受骨髓穿刺手术,她还只有十岁……”女人的声音由急促变得缓慢,语气里分明有一种对上苍的憎恨和无可奈何。
“我的女儿很勇敢,但我不忍心看到她受折磨的样子,所以我就没有陪在她身边……”女人渐渐由说话变成了啜泣,然后又变成了细细的呜咽。女孩儿没有说话,她连自己都没说服,如何去说服别人呢?
想起那可人的女孩儿和那残酷的骨髓萎缩病,不能不让她震惊。同时她也感觉耻辱。
女孩儿因为高考的落榜和男友的遗弃让她感到世界离她而去,一切存在与她而言毫无意义,于是她想用一朵胸花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看到十岁女孩的妈妈,她顿时为自己感到耻辱。
生命是没有明天的,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有人在盲目地糟践自己生命的同时,也有人在生死的边缘苦苦挣扎,有人四肢健全却轻易放弃了生命,也有人天生就无法感知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却用毕生去体验生活的真谛。
女孩儿突然领悟到,自己的愚蠢行为在于对生活的认识不够,对生命的价值不够珍视。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窗,并不代表它为你关上了感知世界的其它入口,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上苍赋予我们的生命是最美好的礼物。
她想起了那朵前男友送的胸花,此刻它被医生收走了。幸好,针尖还不算太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