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不多,没念过高中直接考学,同学群也就两个。从前正当盛年忙事业忙家庭,群里很安静,这两年明显热闹许多,同学们变得越来越爱聚会了。
他们又把我拉进一个“兄弟姐妹群”,说是这群也有些年头,主要功能是谈得来的一帮同学定期约饭K歌。这种群在我们国家有无数个,一到周末晚上,每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酒肆茶楼歌厅充斥着这种群聚,大概是中老年人的主要娱乐活动之一。
吃饭是为了喝酒,喝酒是为了回忆,回忆绕不过情窦的初开。一桌人、一个班里如果没有你曾经暗恋的对象,聚会再热闹也难免孤独,难免在笑语喧天中引发对遥远过往的怀念,只是与眼前无关。
我是班长之一,这个群建了很久,他们吃了数不清的饭,也没敢拉我进去。都这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自然不会因为我是班长。你猜对了,我就是被暗恋的对象,至少有一只手那么多的男同学在酒后吐露过真言。这么写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委实算不上漂亮。十几岁的少年喜欢一个女孩子,肯定不会因为她学习好,只会因为她好看,因为她皮肤白白的,头发香香的。所以当我听女同学转诉那些“真言”时,一笑了之当作酒后乱谈。他们大概对希腊神话不感兴趣,“女神”两个字岂可轻易套用,男同学们的视力有点问题。
你大概又猜对了,一届中年妇女的我,面对这些足可滋养虚荣的爱慕能不窃为喜如此淡定,可见对这些男生中的任何一个,曾经的我没有产生过一丝丝那美好的情愫。哪个少女不怀春,而爱情从来不对等,马里亚纳海沟也深不过人生的遗憾。
他们终于怂恿一位女同学拉我进了群,我参加过一次后,就以口罩为由推脱了。当然不好退群,只好一次次找借口,直到完全放开再也找不到理由,自己都觉得不去会显得太作。
去了还是笑看大家喝酒,自己想方设法不喝。男同学借着酒劲,喋喋不休说不着边际的话,那些话因我而起,却与我无关。其实不知如何反应才算恰当,有时就如坐针毡,暗自懊悔。
关于喜欢一个人,我写过很多别人的故事,柔肠寸断百转千回,怎会不解其中深味呢?不去戳破他们回忆中的彩色肥皂泡,算不算最大的善意?
以后还是少参与吧,我脸上的微笑大概有些僵硬。
今年迈入五十大门,我自动自觉归位大妈之列。老去让人无奈,更令我惶恐的是,忽然不知道怎么写爱情了。当我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像翻开一本陈年相簿,唤起记忆却心境不复。而一场阳过之后,更觉残存的那点灵气像松了口的气球,嗤嗤地很快泄没了。变成路人大妈,真不是件让人欢欣的事,从此,只有喜欢过我的人,才记得那些甜美娇嗔灵动吧。
湛江文友墨默大我一岁,去年用一次徒步天山以纪天命,彼时我囿于城内不得而出,好生羡慕好生想往。而今岁已可自由流动,这一年该如何度过还没认真想,就像其他的事情一样,我从不擅长计划,仪式感这种东西,不过形式主义的虚无。
席间,一位同学谈起1997年,他正陷于人生低谷,后来又如何峰回路转。
一句话引我思绪悠悠。1997,好熟悉的年份,我24岁,本命年。
一到家我便直奔书房,在书柜底层找出几本花花绿绿塑料封皮的本子。那是青春的秘密,美丽的哀愁。
绿色封皮还鲜艳着,纸张早已泛黄,蓝色圆珠笔字迹的油墨晕染开来,有一种梦境的恍惚。
那时香港就要回归了,我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庆祝这一百年盛事吧。18岁的我在日记里这样幻想未来,心怀天下又儿女情长,是个好女孩的模样。
那个年份,那般年华,1997就是未来。整个世界,无限可能,在1997等着我。
2023,我50岁,某个夜晚翻到这页日记。
1997,多么遥远的过去啊,我才24岁呢。6月30日那天,我和家人整晚守着电视,见证米字旗降落五星红旗飘扬,为威武之师进驻维港热泪盈眶。
屋里新添的窗式空调嗡嗡轻响,小儿恬然入梦不知沧海桑田。他的父亲日日在身侧,只不过未曾在那日记里出现过。
18岁的少女写下那篇日记是在一个夏夜,晚自习教室里充满青春的萌动。她写完这句心如撞鹿,飞快地合上本子塞入桌内,生怕同学们发现自己脸颊的绯红。
当时让她如此甜蜜又如此惆怅的那个身影早已模糊,只记得窗外溽热难辞,灯下摇蚊娟娟,女孩低头沉想,剪影如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
千年如此,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