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下的街道两旁是两大排银杏树,每到深秋,整个街道洒满黄金,是上海不多见的美景。现在才刚入秋的时节,秋风只给银杏叶的边缘染上了一缕若隐若现的黄边儿,一片片小扇子在枝头摇摇摆摆,还没有回归大地的意思。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变成一片金黄,归于尘土了。有些银杏树的枝桠间,挂满了一串串杏黄色的果实,如枣儿般大小。一些果实禁不住秋风不停地摇啊摇,零零星星掉落在灌木丛里、草地上、人行道的地砖上……
中午外出吃饭,看到在温暖的阳光下,地铁站出口处的街角小花园里,有两三位老太太,偶尔俯身,捡起地上的银杏果。有时弯下腰,手伸进灌木丛底下,收集两三颗果实,就放入随身的塑料袋。行人来来往往,地上的果子,没人捡的,常被路人踩烂,等待着被清洁工扫进垃圾桶。忽然想起我的父亲,当年在加州弟弟那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捡拾着地上的银杏果,打发着在美国的日子呢?
1999年下半年,弟弟已经在美国加州求学五年多。当时正是他人生最低谷,学业不顺,恋爱不顺。然而远在国内的我和父母确全然不知。为了圆父亲的出国梦,弟弟咬牙接父母到加州探亲。父母亲眼目睹弟弟的窘境,心疼,却没有办法帮忙。而我,也因为各种挫折和不顺利,决定逃离郑州。也是1999年下半年,辞了职,没了收入,来到南京东南大学,成为考研游击队的一员。
2000年初,我考研失败来到上海,一无所有,重新开始。当时公司在莘庄,我孤身一人住在木板隔出不到十平米的宿舍,工作之余,复习备考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偶尔在周末,乘911路双层巴士去淮海路逛街,是当时唯一的娱乐。就在那时候,爸妈从美国回来经停上海,到莘庄看我,住了两个晚上。
我带父亲去家乐福超市买东西,他很开心,因为随便他买什么都是我付账(他也只是买了一些喜欢的食物而已)。晚饭后和父亲在小区里散步,我说我要努力工作,将来在上海买房子,安家,接他来住。父亲只是笑,似乎不相信我——从落魄的儿子那里回国,又看到女儿也一无所有,当时父亲的内心,不知道是怎样地失望吧!
后来我在上海认识老公,有了自己的小家。儿子大约十个月,父亲来看我和外孙。晚上父亲在浴室洗澡,第二天跟我说浴缸上面要搭一块木板,坐着洗澡稳当。临走我送他去火车站,我在公交车上抱怨公公婆婆不好,过得很不开心。父亲说:人家毕竟帮你带孩子了呀,我跟你妈又帮不了你。从我2001年结婚到2011年父亲去世,他就来过上海这一次。
自从我离开郑州,父母迅速地衰老了。我每次回家,扶父亲过马路,他只是把手轻轻搭着我的手,像是逞强,又像是不好意思。唉,我跟父亲从小不亲啊!
2007年,弟弟回国,父母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弟弟决定接父母到北京去住。就这样,父亲被连根拔起,在北京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我去北京,快到租住的单元楼时,看到八十多岁的父亲,孤独地坐在单元门附近的长椅上,是在等我!我陪他去小区里的一家小饭店吃饭,父亲仍是逞强,不肯紧握我的手,但是不止一次地说,腿疼,走不动了。
如今,弟弟找到了一生为之奋斗的教育事业,做得风声水起;我在上海,也早已有了幸福的小家,懂事的儿子。然而父母却都已经不在了……就这样想着,悔着,任穿透银杏树叶缝隙的阳光,迷离了我的双眼……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