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门映雪
唐诗有云:行宫门外陌铜驼,两畔分栽此最多。欲到清秋近时节,争开金蕊向关河。
说的便是槐花了。
每年的农历四月春末初夏之际,便是槐花儿开放的时节了。乡村院落里,城镇街道旁,随处可见开满了白色槐花儿的槐树。有风吹过,小小的椭圆形的树叶沙沙作响,槐花串儿在风中摇曳颤动,空气中便充满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自幼在乡间长大的我,对槐树、槐花儿再熟悉不过了。我家大门口就种着一棵,从我记事起它便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生长了好多年,树皮斑驳,根深蒂固。那是父亲生前早年间种下的一棵小槐树苗,匆匆数年过去它慢慢长大,早已绿树成荫亭亭如盖。
槐树不似杨树般挺拔粗壮,也不如松柏风霜傲骨,但它胜在朴实淳厚,如善良纯朴的乡人。它不高大,也不伟岸,它的树干常常顺势而行,有着自然流畅的曲线和弯度,让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倚着它靠着它。常常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回到家中,把疲惫的身子靠在那棵老槐树上,感受着被太阳晒后的树的余温,喝一口孩子们端来的茶水,从里到外都透着熨帖和舒适,仿佛那些劳累和艰辛都轻缓了许多。
槐树也是乡里孩子最好的玩伴。白天,小伙伴们争相爬到树枝上嬉戏玩耍,捉迷藏、掏鸟雀,因为槐树一般都不太高,所以大人们也不怎么担心从上面摔下来会摔坏。夏夜,又一起聚集到槐树底下听奶奶摇着蒲扇讲神话故事。要是偶尔奶奶讲了一回鬼故事,那皎洁如水的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光怪陆离的影子,被风一吹飒飒作响的树叶,仿佛有什么鬼怪要从地里钻出来,胆小的孩子吓得竟不敢回家睡觉了。
到了四五月份槐花儿盛开的季节,那可就更多的乐子了。儿时乡间物质匮乏,孩子们没有什么零食吃,槐花儿便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了。每每从槐花儿开始结骨朵儿开始,小伙伴们就开始望眼欲穿了,恨不得一夜风吹槐花开,早日尝个新鲜。便天天去家里种有槐树的人家窥探,好及早行动占个先机。
终于到了可以打槐花儿的日子了。吃槐花一定是没有开放的花苞为最佳,因为香味还包在里面没有散开。花苞完全开放的已经有些老了,口感略有欠缺。我家的那一棵老槐树因为树龄长,且得益于父亲的精心照顾,每年花都结得又大又密,一嘟噜一簇簇地挂在枝头,绿中透着白,白中又映着绿,仿佛晶莹剔透的葡萄,又似冰清玉洁的少女。
大家都喜欢我家的槐花儿,这就让我多了几分骄傲和自豪。小伙伴中谁跟我关系好,我就让她多摘一些;谁要是跟我不对付,我就故意给她几串开得不太好、结得不太稠的槐花儿。母亲看见了呵斥我,我才停止了恶作剧,但心里却掩饰不住地得意。人在年少时总是这样的肆意妄为、不顾情面啊!
有几个性急的小伙伴已经迫不及待像小猴子那样爬到了树上,我也不甘示弱攀着一根树枝骑了上去。我们一边按照大人的指令采摘,一边得空捋一把槐花塞到嘴巴里,大嚼一通之后顿感一股清甜芬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们在树上摇头晃脑大吃特吃,大人们在树下笑骂道:小猴子们,快别吃了,小心吃多了闹肚子!
新鲜的槐花儿摘下来,母亲总是先把上面带的叶子、小树枝捡摘干净,然后把雪白的槐花倒进一个大盆里,几番洗濯之后控水、晾干,然后在晾好后的槐花里面加入面粉,用手或者筷子进行搅拌,要保证每一个花朵都裹上了面粉,看起来晶莹剔透。之后坐锅烧水,水开之后铺上笼布放入槐花开始蒸。大约10分钟左右,就可以关火出锅了。蒸好的槐花儿再淋上母亲精心用香油、蒜泥、醋、生抽、盐、辣椒油等调制的酱汁,搅拌均匀之后尝一口,那香甜软糯的滋味,顿时感觉人生圆满,别无他求。
没有吃完的蒸槐花儿配着鸡蛋、蒜薹翻炒,也是一道美味的佳肴。文学界的知名“吃货”苏东坡先生也曾研究过槐花儿的吃法,并颇有心得,他说: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吃也好,浴也好,红白容颜直到老。谁说古人迂腐古板?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美食的追求,跟现代人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晃多年过去,再没有吃到家乡的槐花儿了。听母亲说过,我家门前的老槐树因为翻修院子占地方,早已被砍倒做了木材。想来父亲在世时,眼见自己亲手栽种的老槐树被伐倒砍断,心里一定很难过,必有诸多不舍。他是极爱惜花草树木之人,平时没事时便精心侍弄他种的那些花花草草,从不允许小孩子们随便折花儿摘果儿,他看着它们开出鲜艳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如今父亲已离我们而去,老槐树也不知所踪,那淡淡的槐花香,也只在梦里闻到了。
人少庭宇旷,夜凉风露清。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风从耳边过,又闻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