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趴在厚厚的玻璃上,红着眼圈看着病房里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的归北。
归北虚弱地抬起右手,对着归南伸出了中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yeah”的手势。
归南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明知道病房里的归北什么也听不到,还是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哥,你不要有事。哥,你活着就好,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活着就好。”
归北皱着眉,眼角流下了一行泪。嘴唇轻轻动了动,要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但是归南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只想说,你别哭。
归北对于归南而言就是整个世界。
上学的时候,从没有人感欺负归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归南有个敢为她拼命的哥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从来都是归南吃够了吃腻了归北才会吃。归南的喜好就是归北的喜好,归南的厌恶就是归北的厌恶。归北像爱着生命一样爱着归南,归南像依附世界一样依附着归北。
很小的时候,有长辈开玩笑,问归南长大了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归南总是不假思索地就回答:“要嫁给哥哥。”
大人们在一片笑声之中把归南的话总结为“童言无忌”,而小小的归南却无比认真:“我就是要永远都跟归北在一起!”
懂事的归北这时会强行拖走对着亲戚们张牙舞爪的归南,笑眯眯地把归南抱到自己腿上:“小丫头,你不能嫁给我的。虽然我也很想让你当我媳妇,但是这样是不行的哦。哥哥只能暂时保护你,一直到你遇到了能托付终生的人,哥哥就可以把你交给那个人了。”
归南听了归北的话自然是非常得不开心,扁着嘴忍了好久,然后终于在开口的一瞬间“哇”地一声哭出来:“不......不是!我不让你把我交给别人!不行!呜呜呜......我只要归北......
归北哭笑不得,赶紧轻轻拍着归南的背:“好好好,不交给别人不交给别人,你就一辈子给我当小拖油瓶,我走到哪都带着你,你别哭你别哭,你哭了我心疼。”
归南把小脸埋在归北的胸前,鼻涕眼泪一起乱蹭。一边蹭一边还用手死死地抓着归北的衣角,生怕他跑了。
归北拉开归南,捏了捏她的鼻子:“机灵鬼,我不走,就陪着你。”
归南傻笑着,手上比划着象征胜利的“yeah”。
归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病了”的。
是的,归北病了。归北觉得自己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不一定就变成了什么其他的人。多重人格?精神分裂?不不,归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着很多人格,但是归北知道,他享受着这个有很多个思想的自己。
怎么说呢,比如有一个自己是年轻有为的律师,高薪,圆滑,世故,成熟。归北知道自己本身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但是在社会上,这样的人能保护归南,更能让她受到尊敬。
又比如说,有一个自己是个网络畅销小说的作家,归南喜欢的那些故事,自己可以全部给她写出来。归南现实中没体会过的人生,他可以帮她在小说里一一实现。
归北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是他甘于这样的不正常——因为那些人格,无论是哪个,只要不是归北自己本身的人格,他们都可以光明磊落地去爱归南。却偏偏,只有归北真正的人格不可以对归南说爱。所以归北贪恋着自己的“病”,贪恋着可以不背负任何罪名去爱归南的机会。
然而有些事,总是欲盖弥彰的。
归南最先知道归北病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最爱你的人。
归南一次次地带归北去看医生,医生总是长吁短叹。归北是心病,医心病最好的人就是患者自己。只有自己想战胜病魔,这病魔才能够被战胜。但是很显然,归北并不想从自己的乌托邦里走出来。
很多个深夜,归北吃了医生开的药酣然入睡,而归南抱着归北悄悄地落泪,自言自语着:“归北,你个傻瓜。为什么你要想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保护我?我只要你啊,我说过我只要归北的,为什么你老是想把我交给别人呢。”
归南不知道的是,好几次归北都根本没睡着,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归北的心上。
归南啊,你才是个小傻瓜。你太天真了,天真的人总是什么都不会害怕。我们的爱是见不得光的,我那么那么爱你,所以又怎么可能把你拖进泥沼里来呢?我分裂出来的那些人格,不过是想能光明正大地陪着你,但是其实呢,又只是自欺欺人罢了。错误的爱一定是条不归路吧,没法折返,又没有终点。归南,我不该再折磨你了。
归南擦了擦眼泪,动着嘴唇却不发出声音地对着归北讲话:“你不要我了?”
归北努力地动了动嘴唇,归南看出来,他说的是“我永远都要你”。
归南笑起来,她要让归北看见她笑的样子。归北也现出一丝笑意,费劲全身力气动了动嘴唇,紧接着,归北的眼神一点点按了下去。
归南慢慢慢慢地蹲了下来,她看到医生冲了进去,护士拉起了帘子,她听到吵吵嚷嚷地人围着归北,他们试图挽救他的生命。
可是他是自己不想活下去了啊,他们又怎么可能阻止他。
归南的泪又滑了下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医生们的身后,轻声说:“放弃吧,让他安安静静地走。”
医生们在错愕之中撤下了归北身上的管子,在单子上写着什么。
归南握着归北的手,归北的温度一点点消失。她知道归北再也回不来了,她知道。
因为归北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句他作为他自己一生只能说一次的,“我爱你”。
他说了,就一定不会回来了。
也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才会对归南放心地说出这句话。
只是归北不懂,归北不归,归南也便再无归途。
因为归北,本就是归南的整个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