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嗵!”一声闷响出现在我的耳际。
是我的身体,重重跌到了硬地上。
努力睁大了眼睛,趴在地上的我费力地抬起头,想将身子翻转过来,用足力气才坐起身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周一片幽暗,只看见前面仿佛有光。我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稀只记得几日北溟和太阳神都来找过浮黎,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了,随后浮黎就与他们一起离开了。我一个人在洞中无聊,下山玩耍,之后的事情再无印象。
我一骨碌爬起来,跛着脚便要向洞口冲去。我要离开这里,我要马上回到大荒,回到浮黎的身边。
可是,我刚刚迈出一步,一只有力的大手便紧紧扣住了我的肩膀。
“想走……”沉缓的声音背后传出传出,有些慵懒,却暗含着不可拂逆的霸道。
那个家伙慢慢走到我的前方,高大的身影霸气十足地把洞口挡住。
这么些年,我从未见过肤色如此光泽的人,他脸孔每道线条棱角分明。可是,那双本该圆睁的眼睛,却懒懒地半眯着,细细长长搭在前头的一缕乱发,手上还提着一个大酒罐子,挡不住从坛子里透出的酒香。
“你……你是何人……”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显得十分慌乱。
“我是谁,你管的着吗?!”他俯视着我,口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他的大手肆无忌惮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挺水灵的?”
我只觉得好疼!从来没有承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我的记忆里,只有另一个男人温柔的脸孔,如水的怜爱,从来没想到会又今天的这种局面。
“这是在哪儿,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找你玩玩。”
“我又不认识你,你到底要干嘛,你敢欺负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有趣的女人,你师父?你说浮黎啊,我可没觉得他会来找你。”他上下打量着我。
“他会来救我!”突然间,我昂起头,我要提醒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家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在他之上的,无论品行还是本事。
“他?”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觉得他的语气里除了言出必行的杀气,还有一丝恨意恨意与不甘。
两道锐利的眼光,突然投到我的脸上。
“美人在怀,他不会来的。”笑容里充满嘲弄。
美人?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么美的一个女人,是男人都会心动的。你跟她比,着实差得太远了。”他摇头,擦了擦眼角,装出遗憾又惋惜的样子。
“住口住口!”我捂住耳朵,愤怒地朝他大吼,“你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他会来救我,一定会来救我!”
“你还不知道吧,他要和青丘的明月姑娘成婚了。”
青丘?明月?成婚?
我的脑海一片混乱,他的言语戳中了我最惧怕的事,又准又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带我来这里?”我还是不相信,我觉得这肯定是他的阴谋,我至少都还不知道他是谁。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可知道那明月是我的心上人,可为什么一样是天神,他就可以如鱼得水,而我就会落得如此。”
“你这是嫉妒他。”
他眼神变得不再那么有杀气,相反的,有些落寞,他喝了口酒:“你不是喜欢他么,听到他与别的女子成婚,你一点都不心痛么?”
我不心痛么?我怎么不会心痛。
如果第一秒,他忘了我,那么第二秒,我的世界毁于一旦。
从百年前那个夏夜开始,我习惯于他的照顾,习惯于他的宠爱,习惯于将他视为我全部的世界。浮黎怎么可能不要我,百多年年的日出日落,百多年的朝夕相伴,我是他身边的唯一,唯一!
我怎么能对浮黎产生怀疑,他会来的,一定会来!什么美人在怀,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会迷于美色,他是神仙,怎会跟那些俗人同流合污?
我默不做声地找着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坚定着自己的念头,我相信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摇我对他的信任。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我,以为他对我的打击奏效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就算是你等到身化尘土的那一天,他也不会来的。不过,如果你肯求我,那么我也许会答应带你去找他。”
“我信他。”
“你……”他眉头一蹙。
大概这个家伙失望了。
转过头,光亮仍在的洞口又映入眼中,那点点光明,诱惑着我再次升起逃跑的念头。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自己逃回他身边,而不是坐在这里等他来救我。
趁对方盯着我出神的刹那,我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风一样朝洞口跑去。
“砰!”我被弹开老远,落地时的剧痛差点让我叫出来。
毫无遮拦的洞口,居然布着一层坚固的结界。
“你不是那么相信他会来救你吗?那你为什么还要逃跑?你就是个连自己都想骗的骗子!”
“你让我厌恶!”
我冷睨了他一眼,回头一瘸一拐地朝山洞的另一边走去。
他此时的表情,我没有看见,也不想看见,接下来他要怎么戏弄我,我也不在乎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等待。
我坐下,靠在山洞的一角,闭上眼,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在莫名的绝望中等待着希望……
2
我被封在山洞里,已经整整一个月。
他没有来。
可是,我依然在等,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更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整整一个月,我天天坐在洞口,盼望着那个一袭白衣的高挑身影。
望得久了,看任何东西都是他的幻影,忍不住地高兴。可只要眨眨眼,现实就立即提醒我,那只是个幻觉。
恍惚间,外头下起了雨,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因为水那是他的标记啊,他一定就在附近吧,他一定找到我了!我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
然而,雨很快就停了,留在地上的积水转眼间便政法的一滴不剩。
现在已是六月中旬,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我需要回到大荒,回到那水潭里。
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到了身边不远处那个家伙留下来的一罐清水和一包野果上。
我不领他的情,一点都没动。
这些日子,我拒绝跟那个家伙有任何交谈,而他好像也不怎么搭理我了。起初,除了外出找食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洞一角打坐练功。
我们两个,互相当对方不存在。
我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洞口外的天空,从白云浮动到星月闪烁。
迷迷糊糊中,身后的脚步声惊醒了我。
是他回来了,每次都是这样,他从不经过洞口,总是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山洞里的一角。时间一长,我也习惯了。
歪头靠着石壁,我继续观赏着有限的夜景,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人。
“你觉得你还能撑多久?”他的声音有藏不了的戏谑。
我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意思,连身子都懒得动一动。
肩膀突然被人扣住,逼我转过身。
深紫色的眸子里,映着我冷漠的脸。
他伸手取过水罐,仰头饮下一大口,旋即把瓦罐一扔,扳过我的脸,猛地贴了上来。
他以口对口,不容分说地将清水灌到我嘴里。
这……这个疯子!
我拳打脚踢,拼命想要推开他,可他的力气比我大太多,除非他肯松手,否则我只能任其摆布。
虽然一个月不吃不喝,并不会让我虚弱到这个地步,但就快是月圆之夜了,我的精元已经渐渐耗去,如果不赶在月圆之前赶回去,后果可想而知。
可这个疯子,却以为只要喂我几口水就能让我恢复体力。
我不再挣扎,任由微温而甘甜的清水缓缓流进我干涸已久的身体。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虚弱的真正原因。
主意早已打定,月圆之前,若浮黎仍不出现,我宁肯灰飞烟灭。
喂尽最后一滴,他滚烫的唇终于离开了我。
我用力擦着嘴,极不愿意他的味道留在我身上。
而他,居然像个偷食成功的孩子一样,笑得满足又得意。
“怎样,我说得不错吧,算来已经一个月了,你的‘他’还是没有来。”他坐到了我的对面,幸灾乐祸。
“他会来的。”我的语气依然坚定,却垂下了头,刹那间不敢与他对视。
“少骗自己了。”他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你的浮黎,天界的水神,刺客正在温柔乡里,永生永世都不会来找你了。”
他的话,如惊雷劈在我头上。
“你知道浮黎?!知道他是水神?!你见过他了?”我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地抓住他的手。
“我可没把他怎么样,我是嫉妒他,但我才不屑与他动手。”
“那你到底是为何要把我捉来,难道只是为了好玩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说的那个浮黎,天界的水神,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能够为了你与权威和世俗抗争。”他站起身,转向我:“现在看来,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浮黎也不过如此。”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们龙族生来就与神平起平坐,打听点天界的事,容易得很。”
龙族?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对我白班刁难的家伙居然是我们水族最顶端的存在——龙族。
片刻的沉默,我抓住他的手,断然道:“我要见他!放我去见他!”
“好。
他居然没有半点犹豫。
3
我曾幻想过许多次浮黎把我救出的场景,也幻想过凭自己的本事逃出山洞,就是没有想到,送我出来的,却是把我关进来的人。
圆盘的月下,他横抱着我,脚踏一朵紫云,在空中急速飞行。
我无力反对他的行为,因为我真的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
下面,除了连绵的群山,还有一片薄雾升腾的海和起伏不断的礁石。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归墟”
听浮黎说过,归墟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世界上、宇宙间各条河流,甚至连天上银河中的水,最后都汇集到这原始而神秘的无底之洞里。
“我知道这里。”
“这里只有龙族才能打开的荒芜空间,外人进不来,是个非常不错的非常好的藏身地。”
“连天神也进不来?”。
“对。”
如果不知道后来的事,我一定会痛骂他厚颜无耻,可现在,我已明白被关在这里,不是子淼能力所及的范围。
闭上眼,我不再开口,靠着他的肩膀,任由他带着我,去见那个我那么渴望见到,如今却又那么害怕见到的男人……
天色微明之时,他抱着我,稳稳地落在了一片茂密的树丛中。
“那里,他们住的地方。”拨开几支挡住视线的草叶,他指着前方某处。
我稳了稳神,鼓足了勇气后,才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小小一间木屋,围着青青的栅栏,简单而清幽,那么符合他的风格。
那么巧的,木屋的门被人打开了。
我的心跳在开门之人出来时,停止了。
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衫,在晨风中轻柔飘飞,一如既往。
浮黎……浮黎……
我默默唤着他的名字,眼中除了他的身影,再无其他。
但是,另一个人的出现,利刃般切断了我不顾一切的冲动。
白衣女子,莲步生波,从屋里走出,笑盈盈地倚到他身旁,轻拉着他的衣袖,踮起脚,甜蜜地对他耳语。
他笑了,温柔地抚着女子的脸庞。
一阵眩晕袭来,若不是身边有条臂膀及时扶住,恐怕我立刻就要倒在地上,再不醒来。
看来那条龙说的都是真的。
“喂,你怎么样?”他粗手粗脚地拍着我的脸,生怕打不死我一样。
脸上的痛觉暂时驱走了要命的眩晕,我睁开眼,对他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再管我,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他沉默半响,浓眉一挑,点头:“随你。”
我深吸了口气,举步走出了草丛。
今天才知道,原来走路也是需要勇气的。
从草丛,到木屋,那么短的距离,我像走了一百年那么久。
走到栅栏前时,那对男女,正要回屋里。
在那扇门关上之前,必须叫住他,否则我怕我再没有机会叫出他的名字。
“浮黎!”我以为鼓足了劲的声音会很大,可出口才知道是那么软弱无力。
但是。他听见了。
回头,我亲眼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美脸孔,从宁静转为惊喜。
须臾之间,我冰凉的双手已被快步而出的他紧紧握住。
阔别已久的温度,暖意融融,只是,少了些熟悉。
“鱼歌,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北溟也在找你。”
“我......”,话好没有说完,我已经虚弱的不省人事了。
4
青丘有灵狐,是为女娲座下四大神兽之一,极具灵性,可化作人。
一个是女娲最得意的弟子,天界的水神,一个是镇守天地四方的灵狐一族。
到了此时此刻,我终于恍然大悟——
“鱼歌……”他上前,揽我入怀。
他手上的温暖,好像永远被隔绝在了我的身体之外。
“有人将我关在了归墟,他说那里是你进不去的地方。”我直起身子,强迫自己保持着旁观者般冷静的微笑,“你找不到我,是理所当然的!”
“鱼歌,你要知道,这事我无法抗拒的。”
“原来你也是那么世俗,不是认识的那个浮黎了。”
时间在我们彼此间凝固,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马上就是月圆之夜了,你该回去大荒了。”
良久,他的低语打破了僵局。可话题却拉到了万里之外,轻描淡写地下了逐客令。
他居然连句解释都不肯给我?
“只是这些?”我的笑容就快装不下去。
“也许是上天注定,你我二人,当缘尽于此。”他的笑,从来就不用刻意装扮,“回去罢。”
他不要我了!
除了这一点,我听不出别的意思。
百余年的时间,我竟然痴傻到如此地步。
月圆之夜又怎样,我不会再回大荒,更不会回到我的北冥海底。转身,我艰难地挪动步履,走向树林深处。
他能看见我的背影,却看不到我滴血的心。
也许,他还站在那里,目光深邃地看着离去的我,但是,却永不会再追上来,我们之间那一步的距离,在他的停止与我的前行之下,渐渐成了生生世世都逾越不了的鸿沟。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该了解,一步距离,以为很近很近,而事实却是……他走不过来,我迈不过去。
可惜的是,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几片落叶砸在我的头上,微乎其微的力量,却打散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
身体像一朵无根柳絮,轻飘飘地往地上飞。
意识消失前的刹那,有个人影落到面前,霸气又温柔的抱住了我……
我终究还是回到了大荒,终究还是在月圆之夜回到了那水潭。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
是那个家伙,在我无力反抗的时候,他自作主张,在生死之间替我做了选择。
第二天,我醒在那条龙的怀里,身上所有伤痕,新的,旧的,在我又一次的重生中消失无踪。
树妖焕然一新,除了一颗补不好的心。
“你恨他吗?”他问得突兀。
恨?我恨他吗?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已经沦落到要一个恨字来维系了吗?
我想恨他,一想到他温存的眼光,从来都是在我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的时候,我恨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可是,我又恨不起来……
内心纠缠下的沉默,让他误会我是在默认。
“如果你要他万劫不复,我可以帮你。”
“不要!”我紧张而坚决地打断了他,这个家伙心里在盘算什么,我一清二楚。
“他如此伤你,你不报复他?”他的行事准则,大约第一条就是有仇必报。
“我跟他已无瓜葛。”我咬咬牙,彻底断了罢。
他挑眉,揣测着我的心思。
“请你……”破天荒地,我居然对他用了“请”字,“请你也不要再去打扰他。”
“你放弃求死之念,我就放过他。”
生或者死,对我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罢,从他遗弃我的那刻开始。所谓“生命”,不过玩笑一场。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笑了。
盛夏的艳阳,炙烤着每一寸土地,连浮珑山中的大小河流,都有了干涸之势。
“随我去归墟吧。”他的声音低缓而坚定。
归墟?
与另一个人栖身多年的大荒,我再未涉足半步,那条龙一直留在我身边,就算离开,也必定在日落之前赶回。
我们敌对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但是,彼此的交谈依然少之又少。
灼热的温度,在许多天之后,渐渐褪去,凉意浓浓的山风卷裹着秋天的味道。
归墟万象可见,世界种种入我眼却再也没法入我心。
5
一场硕大的雨水从天而降,干燥的大地开始有了点声色。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扩散。
那家伙从山外回来,说天下大旱,江河湖海,一夜间滴水不剩,不消几日,人间必成地狱。
我大惊,他是那么称职的水神,怎会由得这种灾难发生?
一定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带我去找他!”我拽住他:“他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你可知道盘古大帝座下有一位弟子名叫夸父,这次天下大旱就是他引起的。”
我有点不解,难道是我想的太多了。
“夸父沉迷于巫术和炼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那太阳金乌身体里有两魂,一心想要用那金乌来炼丹,以至于太阳白天不能落山,大地开始干涸。”
我努力回忆,这才想起百年前那金乌的事。
“因为他长时间追逐太阳,口干舌燥,便去喝黄河和渭河的水,导致九州江河污水可流,早就干了。天帝知道此事后,将夸父赐死在西域,永世化为桃林守护水土。”
我站在原地,看着山下的凄凉景象,只说了几个字:“那浮黎呢?”
他从来没有用那么慎重的眼神看过我,今天是例外。
“浮黎……那家伙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你……”我气得难受,恨不得将他踢出归墟。
“我认真的。”他知道我生气的缘由,苦笑,伸出一只手掌,看着溅起在手心的小小雨花,“这场雨,是浮黎的真元。”
我感觉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连那个家伙,也傻傻地愣在原地。
“天下大旱,水神责无旁贷,只是这次.......”
“这次怎么了?”我有些着急,有些无奈。
“只是这次师太严重,已经不是他施展几个法术就能解决了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大雨:“对了,浮黎临走前,托我告诉你,他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你。虽然你不是我最爱的人,但是,你的确是我最亲的人。但是相信我,最起码,在那个初秋的日子,我牵着的人,是你,不是她……还好,终于有人可以接替我照顾你,有他在你身边,我彻底安心了……”
我转过脸,幽幽地问:“他说的人……是谁?”
“月圆之夜,需要用外力把你送回大荒,这些方法,是他教我的。”那家伙如是说,“只要我应承照顾你一生,他破例当一回不称职的神仙,之前跟我的恩怨,一笔勾销。”
我流出了眼泪。
一直以为,大鱼是没有眼泪的,有,在深海里与海水在一起也看不见。
浮黎,大鱼,不周山,大荒,数百年的的点滴过往,应该在今天画下一个句点吗?!
我学着那家伙的样子,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接住不停下落的雨滴。
雨水在我的掌上积成了小小的河流,很快从指间溢出。
他以另一种方式,最后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恍惚中,我的耳中,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对了,如今以为人形,该有个像人的名字才好”浮黎看着我。
名字?我摇头。这个东西我不是有么。
“叫鲲鹏不行么?”
“不行,那是你的本相,不是名字。”他双眉微憷,似在沉思。
很快,他舒展眉头,看定我:“以后就叫你鱼歌吧。”
鱼歌……鱼歌……
6
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了沉睡的人。
我睁开眼,赫然发觉泪水又沾湿了枕头。
几百年来,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梦里哭湿了枕头。
时间不长不短,却是难以看的透彻。
我曾不止一次做一个梦,梦里有你我,有金乌也有北溟的故事,被那悠悠的流水日复一日的漂洗着,直到发白。
有人说:梦终究有醒来的一天,无论多美的梦,日光跳动到床头就是醒来的时候。
我害怕的不是一生都沉浸在梦中从未醒过,而是害怕有一天醒来了,这些人事却未真正存在过,就像,我一直以为你会在梦中对我明媚的浅笑,而醒来却发现梦中的你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粟背影。
我梦见过大荒,也梦见过你对我明媚的浅笑。
坐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拿起电话。
“喂?”
“我可能要晚点过来!”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大嗓门,“又有人找我麻烦,硬说我闯红灯!你等着啊,我尽快赶来接你!”
挂了电话,我不禁哑然。
这是他第几次栽在红灯手里了,我的十个指头肯定数不过来。
这个家伙的脾气,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是的,数百年来,他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看着这个世界,怎样一步一步从古老走向现代。
说来有些可笑,跟他认识这么久,直到一百多年前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熬嶽,东海龙王是他的亲爷爷。
我们两人,两个总是学不会把爱恨喜恶藏在心里的人,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越来越了解对方。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要答应照顾我,因为我记得他说过他与浮黎“有仇”,因为他喜欢的明月最后被浮黎抢走了。他却之是告诉我,你不觉得那样很有趣,很好玩么。
他的本性不坏,只是太目中无人,做事只图自己高兴,所以早年闯下不少祸事,以致被他爷爷关在归墟思过。抓我那次那次,他只不过是见人家灵狐明月省的漂亮,一时兴起,想要捉弄我和浮黎。
我才知道,刚从归墟里出来的他太过兴奋,路过青丘看见人家明月,一时心生欢喜,却不料人家明月与浮黎已经被天帝赐婚,他当然气不过,刚被放出来就触霉头,谁会高兴呢。
说实话,我至今也无法定位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朋友?恋人?同伴?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浮生万象,一定有些什么,让我们彼此相遇。也许是传说中的神奇密码,也许是招蕃的轮回;也一定有些什么,让我们别离。也许是来自远古的咒语,也许是前世不够的修行。一路风雨,流云般的红尘,无非一个你,无非一个我,谁又能说的清呢?
很多年便这样的过去了,曾年轻的心,告诉了我什么是苦,什么又是痛,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一个故事,匆匆的开始,又匆匆的结束,就像马路上川流的每一趟车,下一站,有人会上来,有人会下去一样,或许,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必须都得习惯这种种的痛苦吧!
掀开薄被,我伸着懒腰下了床。
不能让那条龙又被警察关起来吧。
一切的开始都将成为一种结束。
一切的结束有将是另一种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