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农历七月半(七月十五)前,母亲便会打来电话,叫我们回家吃馄饨,过时节。
注:通常自家包的都是小馄饨。
按我们乡下当地的风俗,这个节日从七月十三,过到七月廿三。听村上的老人说,去世的列祖列宗的鬼魂,会在十三那天来到自家,一直呆到廿三,再返回属于他(她)们的另外那个世界。每家每户过这个节,便会在祖宗们“在家”的这几天内过节祭拜,包上葱末猪肉馄饨,祭祀时在八仙桌上摆上一大碗。晚辈叩拜后,与看不见的祖宗们,一起吃起馄饨过节。
农历七月,兰花清香四溢,七月又称兰月,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对蚕农来说,春蚕丰收后,夏蚕也已养好了。桑树地里的桑枝桑叶,在炎热的夏季里,正旺盛着生长着,等待着秋蚕的到来。夏蚕结束,至秋蚕到来之间,相对空闲的这段日子里,辛勤劳作后的蚕农们,便会举行某种仪式,来祈祷家中“蚕花”的旺盛与丰收。母亲说,裹(包)馄饨过七月半,祭祀祖宗,保佑我们家养蚕季季丰收。
农历七月十五,俗称鬼节,在我们杭嘉湖的蚕桑区,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个蚕农祭祀祖先与祈求“蚕花”兴旺的节气了。虽见不上特别的仪式,也无较统一的祈祷方式,蚕农们的心愿与盼望,融化在叩拜祖先时的“许愿”里,包裹在一个个饱满的馄饨里。
儿时的七月半,是蚕农们一年中的大节日。那个年代,每年每户都饱和状态的饲养着全年的五季蚕种的量,蚕茧收入是蚕农们全家的最重要经济来源。建房、娶媳妇、孩子上学、置办家具电器等,都得从蚕宝宝的茧子里生出钱来的。七月半这个节气,自然就特别的隆重了。
定下了过七月半的日子后,便会亲自上门、或是托人带信(信息)去亲戚家(那时农村没有电话机或是极其的奢侈品),邀请亲戚们那天来吃馄饨。亲戚们,各自定下自家过节的日子,尽量不撞日,相互间走动过节,吃馄饨、拜祖先。而祭拜的祖先里,自然会有一位先人是大家的共同祖宗。这一天,因为同一个祖先、一个节日、一碗馄饨,炎热而相对空闲的夏日里,“大家”走到一起,聊家常、说往事、谈蚕事,严然成了那个信息不畅的年代里,互联互通的“大会”了。
儿时的我们,自然的特别喜欢上这个节日,有的吃,有小伙伴一起玩。更有意思的是,自家包馄饨当天,会端上一碗馄饨送至邻居家、或村上的“自家屋内”(同一老祖宗的)。当他们家包馄饨的当天,便也会送来一碗馄饨,七月十三至廿三的几天内,几近天天能吃到新鲜出锅的馄饨,且百家争鸣、百家百味。
除了吃馄饨,包馄饨的过程,也是很享受的,小孩子们动手用“玩”的心态与动作去裹馄饨,总是会变出很多个戏法来。裹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露馅了的、破了皮的、拽成一团成球状的、只捞进一片葱莆头的、扔到竹篇里就散了开的。有把馄饨皮子上的白面粉,涂的鼻子与满脸都是的。当端着碗、串来串去吃馄饨时,小伙伴间,便开始了相互的嘲讽,取笑着自己碗内的某个奇丑无比的馄饨,定是你你你包的。大家相互间讥笑对方,笑成一片,乱成一团,父母长辈便会在这个点上挂着笑脸,呵斥几句。
七月半里,要数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个“竹篇”,养蚕用的,蚕宝宝们生活的公屋——蚕篇。将近直径一米的圆形蚕篇,是竹子编的,蚕农们家家户户都有,且有好几十个。每季的蚕宝宝“上山”做茧后,蚕宝宝便离开了久居的蚕篇。把蚕篇中的桑枝叶柄及蚕砂清理出后,把一个个蚕篇“背”(把蚕篇的边沿扣在肩膀上)到河边的桥埠上,浸入河水里洗刷干净。洗篇、清洗其它养蚕工具,总要花上不少的时间与精力,也算得上是养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了。洗净晒干,阳光是最好的清毒剂。背回刚洗好的蚕篇,夏季蚕时,一个接一个的把她们斜靠在西墙上,灼热的太阳光,晒的竹篇“吱吱”作声。
包馄饨当天,便从蚕房间里抽出一只较新的干净蚕篇,拍上几个,赶去蜘蛛(听长辈说,让蜘蛛搬个家)。再铺上纱布,拿来皮子与肉馅,便在蚕篇的一周,围过人来,老的少的小的,“叽叽喳喳”的热闹开了。蚕篇里的,不是蚕宝宝,而是一个个、一排排的胖乎乎的鲜肉葱头小馄饨。
七月半,包馄饨,吃馄饨,祭祖先,走亲戚、祈蚕花(蚕花:养蚕旺的意思)。如今蚕桑业淡去,但七月半裹馄饨的习俗仍在。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响起母亲的电话来,“妈妈喊我们回家吃馄饨”。
2018年8月1日(农历六月二十), 00:50分,写于桐乡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