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阿修罗》，富有诗意的书名让人一见倾心。日本国民女作家向田邦子的代表作，外研社2016年底出版。一口气看完，又追看了同名电影，一众温润似水而又性情复杂的女人们的形象，在我心中逐渐变得鲜活了起来。
01 竹泽家族的阿修罗们
初为书名所迷，满脑子都是诗情画意；殊不知，阿修罗乃印度古代诸神之一，为佛教中性行多变的魔道。虽外表与众神一般信奉仁义礼智信，然内质却疑心善嫉，爱惹是非，以至于有时会闹得人神不宁。
故事发生在昭和54年，也就是1979年。其时的日本，正处于极端的男主外女主内、男尊女卑的传统时期。向田邦子试图以普通的竹泽家族为缩影，通过竹泽夫妻及四个女儿的爱情婚姻故事，来揭示充满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的日常生活，以及在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有如阿修罗般复杂而真实的人性。
刚子、卷子、泷子和咲子是竹泽家的四个女儿，四姐妹各自有着自己生活的甘苦。一天，三姐泷子的一通电话让四姐妹齐聚在二姐卷子家。原来是年近七旬、一向正直爱家的“闷油瓶”父亲恒太郎竟然有了外遇，四姐妹着急忙慌地聚在一起商量着该如何对母亲阿藤隐瞒这件“家事”。
故事由此展开。虽然开头是以老父亲的外遇为线索，但作者却只是以此为伏笔，目的在于引出四姐妹各自所面临的种种人生危机，以及在危机中父亲、大姐、二姐、三姐和四妹间复杂的亲情关系和矛盾纠纷。
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处处暗流涌动，四姐妹的危机不断袭来。大姐刚子的丈夫去世多年，儿子远在外地，不甘寂寞的她与店老板发生了婚外情；二姐卷子家庭美满，丈夫鹰男事业有成，儿女双全，但卷子却总怀疑丈夫与秘书关系暖昧；不善言辞的三姐泷子因为调查父亲的外遇与胜又不期而遇；四妹咲子勇敢地爱上了拳击手阵内，且未婚先孕，而阵内却在事业的上升期突然病倒……
一天，四姐妹看到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我向来以为，所谓姐妹，如同长在同一个豆荚里的豆子，果实成熟，豆荚迸开，大家各奔东西，各自的生活和想法也会渐渐不同……谁曾想，就在最近，家中老父亲竟在外偷偷有了情人。”
于是，姐妹间开始互相猜疑——到底是谁将家里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故事围绕这条线索深入展开——刚子的婚外情仍然纠缠不清；卷子发现一直被自己视为丈夫外遇的女秘书却准备结婚，原来丈夫并未出轨；三姐泷子和胜又修成正果，婚姻美满幸福；老四咲子的病丈夫也逐渐恢复。
后来，四姐妹才发现，原来母亲早就知道父亲外遇的事情，而那篇出卖家庭秘密的神秘文章就是母亲所写。因为母亲一直在默默地宽容着，等待着他们的父亲自己归来。
就在大家都趋向好转的时候，母亲阿藤去世了。
那天，卷子不知不觉中走到父亲情人的住处，竟然看到母亲就站在外面，定定地望着楼上的那扇窗户。卷子一下子呆住了，母亲很快发现了她，转头，还是那样恬静的微笑，沧桑却很温暖。
带着难为情的微笑，母亲昏倒了，手里的一篮子鸡蛋全打碎在地，黄色的蛋液四处流淌。倒下去的阿藤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直到去世，她终究都没能听到恒太郎忏悔的哭泣声。
参加完阿藤葬礼回去的路上，鹰男看着四姐妹的背影，喃喃地说：“女人就是阿修罗啊！”
02 阿藤恬静的笑容隐忍着责任和深深的爱
母亲阿藤是贯穿全书的魂，她慈和隐忍的女性形象，让我的脑海中常常闪现出那个回头慈爱一笑的阿藤妈妈。
我始终认为，一个家庭，女人是中枢，只有女人才会让这个家扎下稳固的根基。无论行走在何方，无论有多少苦痛，无论有多少纠纷，只要母亲在家，家就永远是那个温馨的心灵归宿之地。
当已经成人的四千金回到娘家为叫买什么样的寿司饭而争闹时，阿藤开心地笑着对四姐妹说：“回到父母家，不知不觉就变回小孩子了，是不是？”当女儿们为了个护身符争吵时，阿藤还是笑着说：“哪有人傻乎乎地为了个护身符吵架的。”当丈夫有了外遇的时候，她依然选择了宽容和隐忍，默默承担着维系亲情和家庭的责任。
这是关于一家女人的故事，而阿藤就是维系亲情的那根纽带。正是由于阿藤恬静的笑容，隐忍的责任和深深的爱，才使这个家庭虽然历尽波折，遭逢不幸，却依然维系着真实而感人的亲情，依然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所以，家就是我们一生的守望，女人在，家就在。
03 吵吵闹闹却又生气盎然的四姐妹
竹泽家的四姐妹，尽管出自一个娘胎，性格却各有千秋，她们在竹泽家这个链条里，一直吵吵闹闹却又生气盎然。
大姐纲子是一位很有艺术气质的插花师，年过不惑风韵犹存。尽管她是四姐妹中最年长的一个，却缺乏大姐该有的沉稳，反倒跟最小的妹妹有几分相似。守寡多年的刚子不甘寂寞，做了有妇之夫的情人。
二姐卷子和母亲阿藤最为相像，个性和命运也相似。卷子是一位贤妻良母，安静内敛，性情雅致，丈夫事业有成，儿女双全。卷子总是为别人着想，上面体贴姐姐，下面照顾妹妹，是四姐妹的中枢。当姐妹们相约去解决父亲的外遇问题时，卷子甚至想用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去买断父亲的外遇之情；为解决娘家和姐妹们的诸多问题，卷子和丈夫多方奔走，为婚外情的大姐介绍男朋友，极力撮合泷子和胜又，去看望咲子病重的丈夫……。可以说，在竹泽家亲情的维系和沟通上，卷子继承着母亲藤的衣钵，让人心疼又敬重。
当然，卷子也是一个矛盾体。她怀疑丈夫和秘书有隐情，不敢直接去问，而是选择忍气吞声。在撞见大姐纲子和老板的事情之后，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被纲子称作“无声的挖苦”。在四姐妹中，她最能够与母亲感同身受，也最体谅和关心母亲：在与母亲单独外出时，一起吃饭就是久违的享受；和母亲不约而同走到父亲情人的公寓前时，她的内心比母亲更加愤怒；在母亲弥留之际，卷子对父亲的反应也最为激烈，抓住父亲撕心裂肺地问罪，甚至“大逆不道”地扇了父亲耳光。
三姐泷子，是个爱扶着眼镜说话的漂亮姑娘，正像鹰男所说，泷子其实是四姐妹中最漂亮的。但泷子保守，甚至有些刻板，外表深邃宁静不太好接近，每天认真负责按部就班地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泷子和妹妹咲子一直磕绊着，互相较劲，互相看不顺眼，互相嫉妒。前卫的咲子看不起泷子活得守旧，而泷子看不惯咲子跟拳击手男友婚前同居。二姐妹一路走一路掐，矛盾不断激化，最后泷子的婚礼都不准备邀请咲子，后来在家人劝说下还是请了咲子夫妻。但在泷子的婚礼上，咲子和阵内的过分张扬又惹得泷子大发脾气。
后来，生活处于低谷期的咲子一个错打的电话，让这对姐妹在患难中互相帮扶，尽释前嫌，解开了心中多年的疙瘩。原来，姐妹的疙瘩源于泷子认为父亲早年宠爱咲子而不喜欢自己，嫉妒心和猜忌心油然而生。
也许，只有一直住在娘家的泷子，才能够用她细腻的心思觉察到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她和父亲之间微妙的距离感，又使得她敢于对父亲作出隐晦的暗示。“我……看到你们了。”父亲听到这话并不吃惊，好像他一早知道泷子已经掌握了情况。泷子和父亲的拉锯战在母亲去世后停止，清晨，泷子穿着阿藤的和服忙着准备早餐，恒太郎咋一看见泷子的背影，有些恍惚地对泷子说：“你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啊”。所以，泷子才是最幸福的人，渡过各种风波，最终得以与自己和解，与父亲和解，与妹妹和解。
老四咲子，是四姐妹中最时髦前卫的，找的男朋友也是酷酷的拳击手。婚前同居，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咲子的人生蹭蹭地超过三姐泷子。但是命运却对洒脱的咲子十分严苛，像过山车一样。面对因为消沉和别的女人厮混的阵内，离家后的咲子还是选择回到阵内身边；拳击手丈夫拿到新人王，红极一时，又因为身体疾病，轰然倒下。咲子守着植物人一样的丈夫和婴儿，很是艰难，心理崩溃。但她却拒绝父母和姐妹的关心帮助，隐瞒着阵内的病情，从不告诉泷子关于自己的境况，姐妹俩一路较劲，真是活生生的阿修罗。
任何时代和社会的女性，都有自己对待爱情和家庭的方式。小说塑造的人物非常生动，尤其是突出对家庭的责任感。无论是相伴到终点的竹泽夫妇，还是小女儿咲子精心照顾着因为疾病昏迷不醒的丈夫，无不体现出日本女性面对不幸命运时的坚毅和隐忍精神，这正是每一个家族得以延续的最大动力。
四千金的经历，单个看似乎平常而普通，但向田邦子用她的生花妙笔让故事线两两交叉，就碰撞出奇异的火花。二姐卷子撞见大姐刚子与有妇之夫一起，压抑之余感到无奈；三姐泷子的婚礼被咲子的老公阵内搅乱，姐妹积怨加深；咲子在受到威胁时，本来拨给卷子的电话却被泷子接到，不经意错打的电话又使两姐妹终于敞开心扉重归于好，解开了心中几十年的心结。
人生似乎就是如此，阿藤去世后恒太郎悔恨的泪水，大姐刚子对寂寞的述说，二姐卷子面对怀疑对象结婚的尴尬喜悦......也许都是人生的无奈和无解。一家人聚在父亲家，父亲和女婿们下棋，四姐妹聊着家常，笑容满面——人生一切的无奈要自己面对，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而其中，最感人的就那种割舍不断的亲情和彼此的关爱，还有那些鲜活、真实，有如阿修罗般的复杂人性。
其实，每一个女人就是一个阿修罗。其实，这就是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