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圣安八年秋。
北方狄族进犯,绕过阳城,直下梁州,攻破毫无防备的永州,直逼云州。
云州守将裴季文年逾花甲,老当益壮,一杆云龙银枪生生将蛮狄阻挡在云州城外,同时八百里加急,烽火战报连夜送入朝堂。
举朝哗然。
当朝天子龙颜大怒,当下禀明皇太后,授予兵符,召集大军,命令最近的驻守雍州的雍城军星夜驰援。
半月后,皇帝亲封御王为领军主帅,骁骑将军文澜为先锋,二十万大军受命开拔,挥军北上。
一、出征
秋雨缠绵,潇潇然已经下了几日,天地间茫茫一片,一阵风过带着肃杀的寒意。
大军自靖安门西去,号角声在苍茫的天空下格外悠扬沉重,萧萧马鸣,旌旗猎猎,绵延几十里。
城外的官道上,一骑棕色快马追着大军的方向快速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拼命地挥动马鞭,催促身下的骏马飞奔,马蹄过处,掀起一阵飞尘,惊得行军的士兵纷纷避让,骚动从大军末尾跟着飞骑一路蔓延。
马上骑士置若罔闻,声声呵斥凌厉蛮横,“驾!让开,快给我让开!驾!”嗓音娇柔清悦,竟是一名女子!
后方的骚动引起了前面的警觉,不多时,大军前方数名将士模样的人快马飞来,同时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扰乱大军出征,是要造反吗?还不速速勒马!”
那女子稍稍收住缰绳,扬声辩道,“将军勿怪!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送人的,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领头的将士一愣,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抬手挥了挥示意身后的人放缓速度,待到两边靠近,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不禁有些惊讶,“容姑娘,怎么会是你?你来干什么?”
女子是当朝户部尚书容府的二小姐,闺名青华。她勒住马缰,朝领头的点点头,说道,“肖将军,好久不见。我得到消息,文公子被封为前锋将军,随大军今日出发,我想来送送他。”
闻言,肖策想了想,一拱手说道,“姑娘稍候,我遣人通报一声。”说完回头低声跟旁边的一人吩咐了几句,那人点点头策马回头就走了。
容青华见状,知他是报信去了,嫣然一笑道,“多谢将军。”
肖策看到她的笑容,心头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出来,“姑娘客气了。只是你这么做太过莽撞了一些,扰乱大军出征可是大罪!”
容青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也没办法。我爹不让我出来,我早上才得到消息的,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一说到她那个爹,肖策笑笑,不欲多言,“等等吧,已经派人去传信了。”
果然不多时,就有人策马过来。一听到马蹄声传来,容青华心中涌起一阵喜悦,嘴角扬起笑容,满怀希望地翘首看去。
可是等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没了,她瞪着那个人,又朝他身后看去,确定再没有人来,目光从期待变成惊讶、疑惑、不信,到最后只剩下失望。
“怎么是你?文公子呢?”
来人是前锋将军文澜的近卫,程通。见他过来,肖策行了一礼就走了,大军出征,身为军中探马,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待他走后,程通向容青华拱手行了一礼道,“二小姐,大军开拔,我等要日夜兼程赶往前线,没有时间多说。将军有话,小姐的心意,已然收到,但军情紧急,无暇叙旧,还请小姐见谅。”
“我不会耽误他很久的,只说几句话就走。”她心急地说道。
程通摇摇头,“将军是不会见你的。”
容青华眼中水光闪现,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点微颤。“我知道他一贯都是这样的,可是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就有这么难吗?”容青华咬着唇,俏丽的脸上有些哀怨,虽然早就知道他一贯冷漠薄情,但是这个时候还是避而不见,不免有些伤心。
程通有些不忍。这些年他跟在将军身边,见识了这位尚书府的二小姐是如何对将军深情不移,百折不挠,可是那位文武双全的将军却又冷情冷心对她从来不假辞色,连句安抚的软话都没有,当下软了声调安抚道,“二小姐,将军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国难当头他不会分心去注意别的事情,你回去吧,这个时候将军是不会见你的,你又何苦呢?”
“他曾说过,‘战事未休,何以为家’,那我就等他。可是他也不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啊,我又不会真的要他做什么,只是道个别,说几句话而已。”
“二小姐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相信总有一日将军也会明白的。只是今日情况特殊,实在不便相见,待日后凯旋归来,有的是时间,二小姐请回吧。”
容青华知道今天到底是见不到他了,当下吸了吸鼻子,扬了扬下巴,吐出一大口气,将胸中的沉郁全部倾吐出来,又恢复以往的明朗,扬声说道,“好吧!来日方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分离了,我等你们回来!祝你们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程通大笑,赞许道,“这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容府二小姐!借小姐吉言,末将告辞了!”说完打马回头,不多时就消失在绵长的大军队伍之中。
待回到军中,程通还没走近,便听到自家将军清冷的声音,“王爷有令,前方战事吃紧,前锋军需在五日之内到达云州。传令下去,前锋军所有将士轻装简行,日夜兼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云州!”
“是,末将遵命!”几个将领铿然领命没有丝毫犹疑。
文澜看到程通,开口交待,“这几日多派些人出去打探消息,务必在第一时间内探清敌军动态,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程通领命,“是!”然后迟疑地开口,“容小姐……”
文澜顿了顿,眼中深色变幻莫测,良久之后才沉声说了一句“国难大头,大事为重”便将此事带过去了。
程通暗地叹息,虽然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为容青华惋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容家二小姐这朵娇花总有一天会熬成干花,也不知道自家这位将军什么时候能够怜香惜玉一点。
二、离情
晌午时分,容青华才回到家中。
尚书府位于城中崇和坊内,这条街大多都是官家府邸,高门大户,深宅宽巷,街面上清清静静少有闲杂人等瞎逛。
秋雨开始下得大了一些,容青华在侧门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看门的小厮,抬手挡在额前,快步往自己房中走去。没走几步就见自家丫鬟小言拎着裙摆往外跑,着急忙慌地都没看到她回来了。
她叫了她一声,小丫头听到声音,一看见她立刻喜出望外仿佛看到救命福星,“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外头下雨你也不带个伞,看弄得这一身。”
容青华几步走到屋檐下,不在意地拍拍衣服上的水渍,“没事,一点毛毛雨而已,不要紧,待会儿换身衣裳就好。”
小丫鬟一边用帕子替她擦掉身上的雨水,一边鼓着腮帮子埋怨,“小姐你也真是,一大清早的早饭也没吃就跑出去了,那个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为他奔波劳累,他还不领情,真是不知好歹!”
容青华笑笑,不以为意。两人沿着抄手回廊一路走回容青华的闺房。小丫鬟动作麻利地打来热水给她洗脸,然后从衣柜里找来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又从妆奁里面找出合适的首饰给她戴上。一边替她收拾门面,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小姐看上谁不好,偏要看上那个冷面将军,一天到晚冷冷冰冰的没个笑脸,长得好看本事再大又有什么用,不知道心疼人,真不知道自家小姐看上他什么了。
这样的话容青华听多了,权当耳旁风,点了点她的脑门取笑,“你个小丫头片子,给你惯得敢教训我了?话这么多,以后看谁敢要你!”
小丫头捂着额头不满地瞪她,“小姐你又来了,奴婢是心疼你。堂堂尚书府千金纡尊降贵跟着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奴婢替你不值!你到什么都不在乎,就是爱捉弄奴婢!”
容青华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
绵雨冬来,天要开始冷了。
小言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打心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家小姐好了。人长得漂亮,脾气也好,看上一个人就喜欢了这么多年,多少王公贵族上门求亲全都不要,就认准了那一个人,只是,这喜欢得也太委屈了点,她做下人的不好说什么,最多也只是仗着小姐宠爱发发牢骚,可是老爷就不一样了,为了这件事几次大发雷霆,还动过家法……
老爷!
一想到那个威严的主子,小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啊,小姐!”完了,她忘记跟小姐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一声惊叫,把容青华也吓得一个激灵,斜眼瞥了她一眼,“你又怎么了?”
“今天早上老爷进宫……”小丫头话说了一半,门外传来府中管事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你在吗?”
容青华扬声应道,“福伯,我在的,您稍候。”起身整了整衣襟,示意小丫鬟去开门。
门打开,管家福伯束手站在门边,躬身道,“二小姐,老爷回来了。请您去前厅说话呢。”
“好,有劳您特意跑一趟,我这就过去。”
当朝户部尚书容缨,官至二品,曾为辅政大臣之一。后来皇太后掌政,皇帝成人,他虽然被削弱了一些权势但也还是位高权重,深得皇太后宠信。
容尚书心智深沉,为人严苛,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中常年立于不败之地,可见其手段城府。所以当他说他已经求得皇太后懿旨,将她许配给国舅家公子的时候,容青华一点也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只是不敢相信,他竟真的这么做了。
“父亲,女儿的心意,您一直都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难道女儿的幸福在您的心中真的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容尚书面色阴沉,对她这番话极为不满,“身为官家千金本该知书守礼,端庄自持。以往的事念在你年幼不懂事,为父不欲追究,日后要是再这么不顾名节,不知廉耻,丢的就不只是你自己的脸而是整个容家的颜面了!”
“父亲!女儿并没有做出任何有损颜面的事情,女儿只是喜欢了一个人。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有任何逾越!更何况他对女儿一向冷淡,从未放在心上!充其量女儿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她这么一说,容尚书更加不悦,“混账!为父曾经说过,只要为父还在一天,你就不许与那文家有任何牵扯,你把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那文澜的父亲身为礼部尚书与为父在朝堂之上政见不合,多有争执,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喜欢他,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老爷息怒,青华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容夫人眼见容尚书面上有些怒气,连忙安抚道,同时也劝说女儿少说两句。
容青华不敢忤逆双亲,只能弱弱地争辩,“他不是这样的人。”
容尚书明显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不是这样的人?但凡在这京城之中朝堂之上有几个人的心思是真的干净的?”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语气中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说完之后又发觉这话说得不合适,端起茶喝了一口折回正题,“皇太后已经答应赐婚了,过几日懿旨就会颁下来,你就待在家里好好学学德言容功,到时候不要辱没了容家门楣,让国舅爷觉得我教女无方。”
容夫人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国舅爷的公子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家中又是独子,皇太后赐婚你嫁过去之后便是正房。待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你就是当家夫人,这门婚事若要论起来也是咱们高攀了,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母亲,女儿心系文澜,又如何嫁与他人?”
容尚书哼了一声,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正欲发怒,可当对上她泫然欲泣的脸时,到底是自己女儿一时也骂不出来,叹了口气黑着脸对容夫人说了一句“你多劝劝她”,甩了甩衣袖走了。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容青华的心沉到了谷底。
十五岁及笄那一天,她将亲手绣的一个香囊送给文澜,告诉他,她已经成年了。可是他却差程通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这件事不小心被父亲知道,当场就大发雷霆,以“不知廉耻、私相授受”的罪名请出家法,打了她十鞭子,还罚她在祠堂跪了一晚上,并且告诫她,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她都不可以与文家有任何牵扯。
她后来才知道,那天在朝堂上,文尚书率先反对他削减军费的主张,其他大臣也跟着反对以致皇上当场驳了他的奏折。所以他回家之后听到她给文澜送香囊才会那么生气。
她记得她挨鞭子的时候,他的背影也是这么冷漠、无情,毫无转圜的余地。
一阵风夹着雨意吹进屋里,容青华被那寒意激得瑟缩了一下,迎上母亲殷殷的目光。突然觉得,冬天还没到,天已经变得如三九寒冬一般冷彻心扉。
过了几日,两道旨意由内廷送到尚书府。第一道是圣旨,封户部尚书府二小姐为清华郡主;第二道则是加盖太后宝印的懿旨,赐清华郡主于国舅公子为正妃,择日完婚。
接完两道旨意之后,尚书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容青华则将自己关在房中锁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回府探望母亲,如今已经被封为容贵妃的昔日容家大小姐命人砸开铜锁,将人拉起来好好整饬了一番,进宫谢恩去了。
当今太后历经三朝,从高祖时候就随侍在当时还是王爷的闵帝身边。后来三王争位,五王爷荣登大宝成了闵帝,封王妃妫氏为皇后。妫皇后聪敏睿智,胸怀广阔,协助皇帝管理后宫,处理朝政。经闵帝、隐帝,到如今的宣帝,从皇后到太后,到如今的皇太后,她以古稀之龄仍然手握大权,生死决断。
无论她在外人眼中是多么杀伐决断,独断专权,在容青华看来她就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太太。她已经老了,脸上添了不少皱纹,一双手也不像年轻时圆润饱满。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点也不浑浊,看人的时候依然明亮,锐利中带了点温和。
容青华不是没想过请她收回懿旨,但想到母亲殷殷期盼的目光,和贵妃姐姐今早的一番斥责,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姐姐说得也没错,这么多年了,她一心一意只想着文澜,可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从初见时以她年幼为由拒绝了她到及笄之时退回香囊,一直到如今出征上战场生死难料的情况下都不愿见她一面,可见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她。
可是心里的那一点执念让她不甘心就这么屈从了,两厢矛盾挣扎之下思绪翻涌,让她错失了皇太后的问话。
她回神时,室内一片安静,皇太后柔中带锐的目光看着她,还有深深地探究。她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手心微微出汗。方才她神游天外,根本没听到太后说什么,虽然是家常叙话,但驾前失仪终归是大罪,更何况对方还是尊贵无双的掌政太后。正茫然无措之际,容贵妃一声娇笑,打破了一室寂静。
“皇祖母,瞧您这话说的。这姑娘家面子薄,不好意思直接说。徐公子龙章凤姿,一表人才,青华怎么会不喜欢呢?再说,有您老人家亲自指婚,她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不满意!你说是不是啊,青华?”最后一句话是对容青华所说,话音柔和,还有几分打趣,但她却听出了底下暗含的那一分警告。太后面前她不敢造次,只得垂下眼睑,低着头做出几分羞涩的样子,呐呐道,“太后慧眼识人,青华,自然是愿意的。”
皇太后这才重新有了笑容,对容贵妃道,“也是,到底还是你这做姐姐的了解妹妹。哀家老了,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
“哪儿会呢?”容贵妃连忙接话,娇娇地说道,“皇祖母您呀身子健朗着呢!等过段日子他们成婚了,小两口一起来给您磕头!待日后呀,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抱过来喊您太奶奶!您呀,就享福吧!”
许是人老了都爱听吉祥话,这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心花怒放,这一篇也算是翻过去了。容贵妃趁势示意容夫人带着人告退,皇太后不疑有他,挥挥手便让她们退下了。
出了皇太后的雍和宫,容夫人本想问个究竟,但看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叹了口气也就随她去了,左右总是那么点心思,到底还是不死心。
母女二人一路出宫,到宫门的时候,容家的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容夫人扶着女儿的手正准备上车,就见一个戎装束甲,腰佩长剑的年轻将军向她们走来,等到面前了,他弯腰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家礼,“侄儿拜见姑母,给姑母请安。姑母这是要出宫吗?”
容夫人定睛一看,认出是娘家大哥的儿子,抬手一扶,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是晏宁啊。我带着青华来给太后请安,现在准备回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要进宫吗?”
穆晏宁跟容青华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回道,“我们将军奉命押送粮草,将军进宫请旨,我偷了个空溜出来了。”说完呵呵一笑,颇有些顽皮。穆晏宁是兵部侍郎穆武的独子,家族蒙荫,在兵部谋了个闲差。
容夫人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你们要押送粮草?去哪里?”
穆晏宁一顿,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姑姑啊,这是军机,侄儿不能说。”
容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定了定神说道,“是我糊涂了,那我不问了。你自己要小心,大哥就你一个儿子,你可不要让他为你担心啊!”
穆晏宁“哎”了一声,俯身又行了一礼,“那姑姑慢走,侄儿还要去将军那儿听命呢,先告退了。”
容夫人点点头。等他走了之后才登上马车,命人回府。
容青华自从穆晏宁说他要跟随他的将军押送粮草开始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穆晏宁的顶头上司是御王府的一位姓苏的偏将。这次御王为帅,统领二十万大军奔赴云州,那么这位苏将军押送的粮草很有可能就是送到云州,更何况如今朝中,除了云州的战事,再没有别的地方需要粮草了。
粮草……云州……文澜……
三、征程
圣安八年九月初,北狄犯镜。南朝皇帝遣雍州守军星夜驰援,雍城军前锋雁翎军翻山越岭切入敌后,断了敌军后备粮草。
九月二十日,前锋军抵达云州,汇合云州守军,一场血战之后,蛮狄退守永州。
十月十六日,御王亲率十万大军作为东路抵达云州,一面安抚民众,修复城墙,一面积极备战,准备攻打永州。期间蛮狄偶有骚扰,皆被前锋主将文澜将军率军击退。
前锋军驻扎在云州城北,御王率东路军到了之后便将两军汇合在一处。彼时文澜不在军中,城北三十里处天仙谷有小股敌军偷袭被守军阻拦,他亲自带兵去了。
待午后日央时分,大军驻扎完毕,文澜也恰好带兵回来,白马轻裘,战袍飞扬,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井然有序,身上都带着兴致勃勃的铁血气势,显然是一场胜战。
吩咐将士们卸甲休整,文澜走入新搭的大帐汇报军务。
而此时,容青华在北上的粮草军队里夜不能寐。
那日在宫门口碰见穆晏宁,当天下午她便去找他了,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套出他的话并且软硬兼施逼得他同意让她乔装打扮混入送粮队伍里面,一起北上。
这一路走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说,她还得时刻提防,以免泄露身份。纵然有穆晏宁关照减少了许多麻烦和辛苦,这一路的艰辛还是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若不是心中那个信念支撑着,她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她睡不着,走出营帐,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天色灰蒙的旷野里,昨夜的篝火已经烧完,只剩下一堆灰烬,徐徐飘着袅袅的白烟。她屈起双膝双手抱着,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这一路上她见识到了与以前生活截然不同的风情,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广袤的土地苍凉,贫瘠,没有莺歌燕舞,没有盛世繁花,越往北越荒凉,目之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再无生迹。若非亲眼所见,她真的不敢想象,京都繁华之外还有这样不见人烟的地方,同时她也慢慢明白文澜当初说“战事未休,何以为家”时的心情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穆晏宁早起,刚出营帐就看见她了,见她在这里坐了许久,便过来同她说话。“还有两天就能到云州了,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容青华没有回他,沉默了好久才幽幽开口,“我听说,咱们南朝有一位女将军?”
穆晏宁点点头,面露敬佩之色,“是。靖安侯府霍家三小姐,霍霜雁,麾下雁翎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顿了顿,突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她,“你不会也想参军吧?我警告你啊,想都不要想,这次帮您隐瞒将军混入军中,我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了。你要是真的参军了,我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容青华呵呵一笑,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的。我这次来只是想见一个人求一个答案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穆晏宁松了口气,刚想再提醒她几句,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一支响箭冲天而起,紧接着传来凄厉的呼叫声,“敌袭——”
“不好!敌军偷袭!”穆晏宁目光一凛,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就往自己身后带,连声嘱咐她“自己躲好”,拔剑就往外冲。
十月十九,押送粮草的军队在云衡两州交界的地方遭遇敌军突袭,统军将领苏合文誓死护粮,浴血奋战,将敌军将领斩落马下,自己也身受重伤。待援军赶到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粮草只损失了一小部分,苏将军却壮烈殉国。
主将战死,身为近卫的穆晏宁自然免不了要获罪,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保全自己,而是,容青华不见了。
那个为了一场分离要到前方战场见一个人求一个答案就乔装混入军营,历经千辛万苦却毫无怨言的娇滴滴的官家千金,他的表妹,容青华,不见了。当他找遍军营都没有找到那个身影也没有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下,真的出大事了。
所以,当他跪在文澜面前,汇报战况的时候,他一个字也不敢隐瞒,全盘托出。当他说完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平日里就冷着一张脸的冷面将军,俊秀的脸上仿佛结了三九寒冰一般,吐出的话语也带着刺骨寒意,“你说什么?容青华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次!”
“禀将军,末将不敢欺瞒。青华是我表妹,在京都的时候她求我带她到云州来见一个人,我便让她乔装混入运粮军中,随军出征我也好有个照应。谁知敌军突袭,苏将军战死,等我回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遍寻大营都没找到她的身影,也没看到她的尸体,想必她已经被逃走的敌军残部掳走了。”
一番话宛若晴空霹雳撕裂苍穹,文澜浑身一震,目光如剑般直射眼前之人,“穆晏宁,你可知道,你身犯何罪?”
穆晏宁的头埋得更低了,文澜周身散发出的慑人气势仿佛实质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末将知罪,甘愿受罚。但是,末将恳求将军,派人去救青华,她一个姑娘家,要是落在蛮狄手里,生死难料啊!”
文澜冷眸一凝,正欲开口,帐外都运使赶到,抱拳行礼,“末将陈风参见将军!大军已经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文澜道,“传令下去,即刻拔营!”
穆晏宁闻言,愕然抬头,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不去救她吗?”
“本将军自有主张。”文澜道,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所犯的罪责,等大军汇合之后再一并处置。你先下去吧。”
穆晏宁不愿,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程通以眼神制止,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下,他无奈只得领命退下。
大帐里一时静默如冰。大帐原本是苏将军的营帐,挂着一张行军地图,文澜此刻就现在地图前面,目光落在地图上,身形挺拔,不动声色,周身隐隐散发逼人的气势。
程通跟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有些拿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时不敢开口。
良久,才听到他沉声说道,“敌军残部若是想逃回军中,必定绕路,同时还要避开我军探马,他们必不敢走大道。程通,派人沿着这个方向仔细探查,遇到可疑人物,一律带回盘查清楚!”手指着地图上的线路,正是云衡两州交界的高山密林。
程通应了一声“是”便出去叫人办事去了。
程通走后就只剩下文澜一人,账外将士走动呼喝的声音,马儿喷气的嘶鸣声,其实非常嘈杂,可是一到这大帐就戛然而止,只与账内死一样的寂静。
从军多年,任何场面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令他心生畏惧,紧握成拳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那个明媚活泼的姑娘啊,每次他见到她都是笑盈盈的如同春日里的暖阳。
他自小因身世的缘故一向与人冷漠,从军之后更是见识了战场的残酷,生命在铁血兵戈面前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所以,她的出现照亮了他二十多年来黯淡无趣的生活,同时也提醒他,他的人生承担不起她的明媚。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避而不见,可是即便他从来不曾接受她的心意,在他面前她依然是一副开朗的笑脸。他也知道其实她是伤心的,只是不敢让他知道,而他也无能为力。可如今,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被掠进蛮狄的军营里,面对那些残暴蛮横的胡狄之人,她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她该有多么害怕无助。
以往每次分离,她来送行,都会说“没关系,我等你回来”。可是这次,他没有让她送行,也没有听到她说“我等你回来”,他原本以为只要他打赢了这场战,只要他去求王爷,他就可以坦然接受她,从此抛却晦涩的过往,好好地跟她在一起。
可是现在……
文澜向来冷漠的表情龟裂,一时觉得心如刀绞,悔不当初,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回到云州大军之后,文澜将战况巨细无遗地禀报,王爷听完之后,对作战方略做了部署调整,可是对容青华的事只字未提。等他将所有的部署都安排完毕,遣人退下时,似乎也没有要提的意思,文澜终于按捺不住,双手抱拳道,“王爷,末将有一事相求。”
“嗯,你说。”军中主帅御王爷正埋头研究行军布阵图,随意回道。
“末将求王爷,准属下领亲兵百人,去把容二小姐救回来!”他语气决然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哦?”御王淡淡地反问,“容二小姐?就是那个容青华吗?”
“是。”文澜回道,“容小姐混入军中就是为了来找末将,前日送粮大军遭遇敌军偷袭,她不见了,很有可能被蛮狄掳走了。末将请求将军,允许末将前往敌军打探情况,将她救回来。”
“文澜,你可知道,女子私自混入军中是大罪,如今她被敌军所获,为了这么一个罪人,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将士冒死去救她?如果她就这么死了,人不知鬼不觉,谁会追究?”
虽然这一番话冷漠无情,但文澜知道王爷说得没错,如今大敌当前,权衡利弊,置之不理才是正道。
可是,他不愿!
当下双膝一跪,重重地磕在地上,“王爷!末将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末将有负于她。今日若不去救她,末将必会悔恨终身!”
御王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出来,叹道,“文澜啊,你跟了本王十年,总算为了私情开口求我了。”
文澜愕然。
此时账外传来一个声音,“王爷,离越求见!”
文澜这才发现,王爷的贴身侍卫,一向从不离身的离越不在帐中。
他看着离越走进来,行至跟前弯身行礼后道,“回禀王爷。容小姐的确被掳到北狄军中去了。文将军的人一路跟着,心急了些,惊动了北狄将军,这会儿单独关起来重兵把守,我等只能暂时退回。”
原来御王早就得到回报,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只是有心想要试一下文澜,这才装作一副漠不关心公事公办的样子。文澜喉间一哽,唤了一句“王爷……”却不知说什么好。
御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文澜,你从十几岁就跟着我,忠心耿耿,就是心思太深了一点。你家族蒙难不得已隐姓埋名寄人篱下,一心想要为家族伸冤雪耻都无可厚非,但是不能急,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你会追悔莫及的。”
文澜伏地深深一拜,“文澜受教了,多谢王爷。”
“行了,起来吧。”御王挥挥手,吩咐道,“离越,你把详细情况跟他说说,然后再来商议对策。”
四、诀别
此次北狄犯境,带兵的是北狄王罗邯。此人稍有谋略,手段狠辣。当手下来报虏获一名女子,南朝一路派人跟踪试图营救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此女子身份非同寻常。即刻命令重兵把守日夜看护,给文澜的营救增加了不少难度。
原本的计划是,离越带人在前方制造混乱,文澜潜入救人。一切都顺利得像是假的,然而事实也是假的,这是罗邯借机设的一个圈套。他以容青华为饵,引诱南朝救人,本想借此打压南朝大军的气势,谁知来的是文澜。他屡次栽在文澜手里,这下更是欣喜若狂,派出身边最得力的将士,欲置文澜欲死地。
当文澜找到关押容青华的营帐看到人的时候,一向淡漠自持深如沉渊的冷静荡然无存,怒火冲天而起,几乎可以将整个营帐燃烧殆尽。
容青华虽然不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但也是明眸皓齿,如花似玉。可如今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样,发髻凌乱,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到处都是伤痕,身上裹着一张肮脏老旧的羊毛毯子,露在外面的衣角被撕裂如破布一般。她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一碰到便瑟瑟发抖。
“二小姐?”文澜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痛楚,小心地呼唤。“二小姐?青华?我是文澜,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初时她还是畏惧地颤栗,直到听清他的声音,才不敢相信地抬头瞪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泪水,白嫩的小脸上也都是红肿乌青。
“文澜……”她呜咽一声,猛地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文澜此刻也不避嫌,用力抱着她,将她带了出来,“不怕,我来救你了,我们走!”
然而等在外面的却是罗邯带着手下,围而不攻,严阵以待。
北狄王罗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轻蔑地讥讽道,“我还以为会是个怎样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敢只身闯入我的大营来救人,谁知道竟是个白面书生。你们南朝就没有爷们了吗?"
众人一阵哄笑。罗邯身边一个将军打扮的人在他耳边一阵低语。罗邯原本讥笑的脸一下就变了,瞪着文澜脸上尽是不信,身旁的人再三跟他肯定,他才调转目光盯着文澜,声音变得阴冷狠戾,“你是文澜?南朝的前锋将军?几次重创我军的就是你?”
文澜一手牢牢地揽着容青华,一手持剑,冷冷地看着罗邯,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倨傲的气势,“都说胡狄野蛮未经开化,果然不假。你几次败于我手下却连对手是谁都不认识,还妄想犯我国境,简直笑话!”
“你!”罗邯大怒,正欲令人将他杀之而后快,又见他怀中的容青华,压下怒火得意地道,“南朝人狡猾,擅使嘴皮子功夫,我不上你的当。那个小娘们是你的女人吧?没想到我略施小计竟能将你引来,今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
文澜感觉怀中的人一震,似乎想抬头,揽着她的手紧了紧,眼睛却看着罗邯,不屑地说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若不是本将军放你一马,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早些时候,大军尚未到达云州,罗邯亲自率兵欲偷袭,却被文澜率军阻截,幸得他身边的一员手下拼死护卫才捡得一条性命。
罗邯被他轻蔑地语气激得勃然大怒,当下连声呼喝,“给我上!杀了他!”
一众兵士一拥而上。
文澜一柄双鹤剑出神入化,剑势逼人,所到之处层层光影幻化,北狄兵士近者皆毙命,血雨飞溅,不多时便躺下大半。
罗邯未曾想过文澜竟如此神勇,仅凭一人便如摧枯拉朽一般折损他大半士兵,当下惊惧交加面色骇然,疯狂下令兵士蜂拥而上。
饶是文澜再神勇,毕竟一人之力,又要护着容青华,难免左支右绌,渐露不足。
容青华在他怀中感受最是清楚,他受伤了,温热的血飞溅到她脸上,带着淡淡的腥气,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有些失力。她知道,那个敌军领头的言下之意是想要利用她困死他,只要带着她,他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不能再带着她了,不然他们两个人都得死在这儿。
文澜挑飞一人,发觉怀中之人有些异动,正欲低头查看,眼角处一到锋锐袭来,他低头,准备以承受这一击为代价将其击毙,忽觉压力一松,耳边一声剑啸,那个偷袭的士兵应声倒下,那个方向的士兵突然阵脚大乱,抬眼一瞧,却是离越久候他不至带人寻来,恰好替他挡了一招,文澜声音喑哑,道了一声“多谢”。
离越点点头,横剑立在他身前,其他人都围作一圈,将二人护在中间。
见又有人来,罗邯哈哈大笑,颇为得意,“哈哈!原来你还有同党,正好把你们一网打尽!”
离越面露不屑,冷冷道,“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容青华见有援兵赶至,心下稍稍放心一些,抓着文澜心急地道,“文澜,不要管我了,你们快走吧!”
文澜断然拒绝,“不行,我说过会救你出去的。怎么可能不管你?”
容青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你能来救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可是现在我不能连累你,你走吧,你活着才能替我报仇。”
“你!”文澜大惊,已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容青华笑着,眼角却流下泪来,“原本我还在想,见到你了我要问问你,如果我不是尚书女儿,你不是官家公子,你会不会喜欢我,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再也配不上你了。以后再没有人跟在你后面追着你,你也不用烦恼如何拒绝我了。”
文澜摇头,“我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容青华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径自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好弯弓射箭,那样子比我以前见过的不知道好看多少,我最喜欢看你射箭了……”
文澜打断她,毅然说道,“你别说了,等战事结束,我就上容府提亲,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闻言,容青华浑身一震,霍然抬头看他,见他眼神认真不似作假,一时间泪如泉涌,“文澜,来不及了……太后已经赐婚,我本来是要嫁到国舅府的……”
“什么!”文澜大惊。
容青华点点头,笑得泪流满面,“我现在可是清华郡主呢……”
离越众人杀出一条血路,边战边回头提醒二人,“二位别说了,赶快走吧,等回营了有的是时间叙旧!”
容青华朝他感激地笑笑,突然用尽全力一推,将正在愣神的文澜推向他。文澜被她猝不及防地猛一推本能地一闪身往后急退,待回过神人已在三丈之外。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容青华一时惊怒交加,“青华!”
容青华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大声喊道,“文将军!他日若能死在将军箭下,青华,此生无憾!”爱你一回,青华此生亦无悔!
圣安八年十一月初二,二十万大军分东西两路,配合雁翎军,三路同时发兵,永州战场变成人间炼狱。
北狄王罗邯以一名女子为质,押与阵前,逼迫南朝大军退兵。
前锋将军文澜手挽金弓,引弦搭箭,箭发连珠,锋锐所向,将北狄王骇得面如土色,纵有士兵铁盾相护,那凌厉的箭势依然穿透金甲,重伤罗邯。北狄前军见此哗然大乱,军心溃散一泻千里。文澜将军手持长剑,所向披靡,于千军万马之中斩将夺帅如入无人之境,竟凭一人之力斩获罗邯人头。北狄大败,全军覆没。
此一战,文澜将军声名大噪,本该升官进爵,平步青云。可他却拒不受封。大军班师之后,他在容府门前站了两天一夜,风雪满肩,寸步不退。容府却大门紧闭,众人出入也对他视若罔闻。
圣安九年三月初二,右相李蠡谋逆事发,九族尽诛,户部、刑部、国舅府等皆有牵涉,犯案之人一律羁押,量刑而处。
御王麾下前锋将军文澜手持血书,于殿前鸣冤。二十年前,前朝兵部侍郎宇文尚贪污军银二十万两,满门抄斩,右相亲口供认,此事纯属子虚乌有,皆是他人构陷,并附有当时往来书信为证。皇帝震怒,即刻下旨,命御王为主审官复查宇文尚贪墨旧案。
到了三月下旬,旧案重审结束,内廷司传出三道旨意,其一,昭雪宇文尚及此案所牵连文武官员共十二人的所有罪名;其二,此案幸存者复官复位,恢复名誉,加以赏赐,冤死者给予优厚抚恤,重建宗祠以供后人祭奠供飨,并由礼部着手准备灵坛道场,由御王代替皇帝亲临拜祭,以安亡魂;其三,此案首犯李蠡数罪并罚,判大逆罪,凌迟处死,其他从犯以罪行轻重分别判刑,其亲族均受牵连。
后两日,由皇帝亲发圣旨,诏曰:皇太后年高体弱,移居煦和宫休养,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扰。
文澜恢复原名宇文阑。宗祠建成之后,他将一个刻着“先室容氏青华之灵位”的木牌子郑重地放在祭桌之上,列位先祖之下,手捻清香,三拜一叩。拜完之后,他抚着那小小的牌子喃喃道,“青华,我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