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份,上海艺术界一片热闹景象。ART 021 和西岸艺术博览会继续发挥艺术商品化、市场化的功能性。上海的美术馆、画廊、艺术机构也在此间煞费苦心,为远近的收藏者、艺术从业者、艺术民工们奉上相对高规格的展览、讲座、派对、晚宴。
我从杭州来到上海,每日跟一个东南亚的收藏家团队一起赶赴一个又一个的展览、博览会、艺术家工作室……在中国美术学院,大概是没机会体验到这种信息密度的。任何一个正规学院可能都没办法。上海的艺术氛围和展览水平也超过我的预想,我想那个东南亚收藏家的旅行团也会有同感。
有一天我们来到了民生美术馆。当时正在展出法国艺术家塞莱斯特·布谢-穆日诺在中国的第一个个人展览。这位艺术家生于1961年,教育背景和早期的工作都是音乐领域。
当代艺术,最in的就是玩跨界了。好像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相信,专心画画的年轻艺术家前途渺茫。那些“不务正业”玩了摄影又做影像,再带点行为表演和巨型装置,索性再融入声音、灯光,声光化电,全齐了。有人说,就是“夜店风”。需要观众的参与和互动,成为艺术家们作品的一部分,观众获得一种沉浸式体验(immersive experience)。这些爱折腾的艺术家,但凡出自学院,哪一个没受过严苛的绘画基本功训练?后来,等他们可以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们再也不画画了。
声音元素混入视觉艺术的“天下”,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看惯了写实主义造型,最多只能接受到梵高、塞尚的观众,看到杜尚的“小便池”已经一脸懵逼。无论艺术家以怎样的形式展现作品,总需要一些什么人:策展人、艺评人、学院教科书编纂者去解释艺术品存在的合理性。艺术家面对这个问题,可以心安理得的置之不理。要我说,就是为了更好玩啊。
塞莱斯特将168只斑胸草雀安置在美术馆空间任其飞来飞去,零散放置的许多电吉他、扩音器、效果器成为这些小鸟的游戏区域,现场布置了仿自然的沙地和植被是小鸟熟悉的栖息处所。小鸟偶尔掠过琴弦、在乐器上啄食草料发出的声响此起彼伏,是这个展览的最惊艳的部分。人工化的自然中创造出的声音,在属性上总有那么点暧昧:它是随机的、天成的,只是一个生命满足吃喝拉撒玩的欲望本能;而那扩音器里发出的声音又那么僵硬、机械。这些声音很妙。它不动听,但很意味深长。如果把声音换成其他视觉形式,比如互动影像,这个展览的视觉力量就会被削弱,视觉的重心也会偏离。在视觉艺术作品的展厅,其实不存在非这样不可的呈现,只是在力度、程度上有差异。就像炖法式牛腩,备了上好牛腩,洋葱、胡萝卜等配菜,香叶、百里香等香料,再加点红酒就对味了,差不了。饕客觉得只有红酒才对,泸州老窖不行。
作为观众的你我,贸然闯进这么一个非自然的“生声不息”的处所,介入这个仿生自然环境的一举一动都对小鸟产生影响。每一次惊惶飞离、栖息、啄食、跳动都是如此。小鸟在美术馆生存,观众在仿生自然中猎奇,全都成为艺术家精心布局的展览中的一份子。对,又被艺术家玩弄了。
其实说到底,这种展览本来是艺术家的游乐场。
塞莱斯特的展览还有连接入口的电梯乱石阵。这真像小孩子做的事情,把几十上百个石头堆满电梯,一种仿效自然环境的恶作剧,结结实实的挡住观众的去路。
之后进入了雾气弥漫的展厅。你看到前路是光明的,道路是没有的。时隐时现的机械声音,提醒你这可能不是梦境。
展览的下一件作品是绑着麦克风的巨大氢气球,在遍布展厅的电扇的吹动下飘浮,麦克风接收到气流变化产生的声音,还有展厅现场观众的行动产生的声音。随机、混合而成的声音,是动态的结果。它像蝴蝶效应的一个截帧,被展厅强行隔断了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只能在这密闭有限的空间内生生不息的游移。
气球乐园之后就是前面提到的安置了乐器的鸟园。
普通观众都会有一段出乎意外的体验吧。尤其是小朋友,最能和这些“重体验”的艺术家们玩到一起去。
这个游乐场,跟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有些相像。我们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人工化的自然中,进入耳膜的声音,进入注意力的疆域的大多是已经被电子声音取代了的声音。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局,整理后的景观呈现在视网膜上。那些努力成为看起来的“真实”,总有些线索提醒各位,这不是真正的自然。这不是真正的生命。但生命应该是什么样?怎样的状态是真实的?做过很多思考的尝试之后,可能就有意无意回避了。有些问题不用时时去直面,你做梦的时候就会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快醒醒吧,去看下一场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