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趁火打劫,它夺去了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在我12岁的时候,第一次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如今回想起来,我依旧恨得咬牙切齿。

小学四年级,我突然患上一种怪病,我暂且笼统的将其称为“小脑共济失调”。当时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医院对这病症也束手无策,全家人急得团团转。尤其是我父亲,后来听我奶奶说,他会偷偷一个人哭。有热心人出主意,建议去大城市求医。于是我爸听人介绍,又见报纸上的广告宣传,决定带我去南京,找“著名”的神经科“专家”。

说起我爸,他只有初中文化,当了半辈子的工人。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确实是病急乱投医,两人来到车水马龙的南京,满眼都是陌生与迷茫。

无论在墙上涂多么明亮的乳白色,医院的空气总是让人阴郁。到处都是抱着小孩的父母,四周充斥着药水味和小孩子的哭闹声。于是老爸带我填表挂号,我们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神经科室排上队。终于轮到我们了,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用眼神指挥着排队的病人,他上下打量着我,询问了一些诸如“年龄、性别”等问题,接着看了看我的核磁共振照片,张嘴就吐出一句话:“看这个照片,这孩子应该是个脑萎缩,是个弱智啊。”

我他妈当时就跳下凳子想踹他一脚,我爸的脸色也变了,伸手拉住我,狠狠地把照片抢了过来。这穿白大褂的家伙抬头看了情况不对,立马改口圆回来,咕咕哝哝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似乎是故意夹杂着一些专业术语,大致是说这图像显示大脑外圈有阴影,就是脑子没发育好之类的,我爸估计听得稀里糊涂,更别说我了。

我对他印象差极了,心里把他骂了个遍,几次想离开。这家伙不时安抚着我爸,顺手从抽屉翻出一张报纸,用手指了指里面的某条信息,神秘兮兮的说:“这个病其实可以治,只不过这个药很稀有,我们医院还没有,不过别担心,我帮你们想想办法。”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机,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然后看着我爸,说最近有个新药的发布会,就是针对你儿子这个病症的。我爸这一听觉得有了希望,好不容易来省会看病,肯定要抓住这救命稻草。

根据那家伙提供的时间地点,我们来到那个所谓的新药发布会,是在一个旧小区的活动中心展开的。场地中央是一排排椅子,坐着面容憔悴的病人,还有领着小朋友的爷爷奶奶。穿着白大褂的“专家们”围坐在前方,墙上白色的幕布投影着看起来像是即将发布的药品。拿着话筒的男子开始讲话,他先是介绍台上专家的资质多么雄厚,又说到新药多么牛逼云云。他说的煞有介事,斯文严肃的面具下是那唾沫横飞的丑恶嘴脸,台下病人的情绪与思想都被他抓住了。接着有人开始挨个给我们发传单,单子上印着一些病例,似乎在说用这个药物就能统统解决。

只怪我年幼无知,也被现场的气氛唬住了,一时间甚至还觉得来对了地方,我的病好像有救了!现在回想,当时我居然有点开心,不,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那些骗子给予我的虚假的慰藉吧。

于是会议在一片饱含希望与喝彩的掌声中结束了,带头的跟我们说,谁想买药的,排队跟他走,不过数量有限,不是谁都能买得到。一辆辆面包车停在路边,敞开门等着,所有人就像被洗脑中毒一般,挨个排着队坐上了车,我爸拉着我也上去了,我没有拒绝,可以说从我上车开始,一路上都是美好憧憬。在车上,我看着我爸的眼神,那是几个月来不曾看过的发光的眼睛,虽然布满血丝,虽然眼袋沉重,但是依旧发着光。他握着我的手,仿佛在说:

“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我的前座,是一个父亲抱着肌肉萎缩的儿子,那孩子跟我年龄差不多大,但是看上去小了很多。路上我爸跟他聊着,那父亲说自己带着孩子跑遍了大江南北,花光了积蓄,但他还没放弃。

车子在一家普通药房的门口停了下来,药房内看不到“新药”的影子。带头的跟药房经理打了个招呼,然后几个人走进了后门,不出五分钟就拖出一堆泡沫塑料的箱子,卖药的拖长声音哼了两声,大家都聚集了过来。他表情神秘,把箱子打开,里面装着冰袋和口服液。他走到一位男人身边,抚摸着肌肉萎缩的孩子的头,说:“可怜的孩子,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他捏捏孩子瘦弱的小腿,还不及他的手腕粗,我看到孩子父亲的眼圈有些发红。一个头颅有疤的女人正在俯身看着药物的包装说明,卖药的立马热心的走了过去,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大家注意了,新药刚开发完毕,还未大量生产,数量有限,想早日康复的不要错失机会。这种药物只能低温保存,一盒5800,三盒一疗程。”

听到这个数字我和我爸都吓傻了,我家只是极其普通的工薪家庭,甚至还没有走上小康,一个疗程就要一万七千多,说什么都承受不了。我拉着我爸的手说:“咱们回去吧,我这病说不定过几年就自己好了。”

我一个劲的拉着我爸就想走,周围的人纷纷斥责这药太贵了,有的犹豫了,有的呆住了,有的转头就走。但我爸没有挪步,他甚至没有说话,当他的眼神看向我时,我还是能看到他瞳孔中的光。

从药房出来后,我爸带我去买了保温瓶还有好多冰棍雪糕。因为这药只能低温储藏,要把它带回家只能用这种土办法了,我爸把口服液都拆包装进保温瓶,再在瓶中塞满雪糕,最后刚巧还剩两支,我和我爸笑嘻嘻的吃了。

回家之后的一个月,我每天开心的吃着药,盼望着奇迹能发生,可是一丁点好转都没有。不久后,我妈通过做护士的同学得知,这是假药。我爸花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断的后悔与自责。

时至今日,我从来都没有怪罪我爸的意思,当然受骗者肯定不止我们一家,我想知道那些骗子拿着从不幸者手中骗来的钱,他们会内疚吗?会自责吗?如果还有一点人性与良知的话,他们会对那些年无数的受害者们道歉吗?

钱是小事,是身外之物,与健康相比它屁都不是。所以骗子骗钱罪不至死,但那些从病人手中骗钱的人们(我暂且称你们为人),你们夺去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叫做“希望”的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你们真应该下地狱。

十几年过去了,我现在健康如初,虽然还有点小病痛,但是我满怀感激,我想能治好我的不是药,是爱。

最近搬家了,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了当年那个保温瓶,我会把它放在新家最温暖的位置保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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