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袅袅灰烟,惠能挑了挑眉,看着老曹依旧沉浸在那伤心欲绝中,嘴唇瘪了瘪,老曹抱着浑身焦黑的小松鼠,即使夏日天气炎热,老曹还是感到怀中的小生灵的温度在慢慢变得冰冷,冷人身,冰人心。
小镇村民,心思不复杂,很多时候,他们眼中只有简单的对错,他们听多了大妖杀人害人的事,他们自己心里简单的是非观已经很难更改,实在难谈善恶。
赵一念也是怒目瞪着周边这圈人,难道妖就一定是坏人嘛?
惠能在心里默默叹气,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刚下山时,主持师傅对自己说的话,“多看看,多听听,多想想。”现在出现这种事,当真自己就要动手伤人,这样自己的行为,是对还是错呢?
虽说自己的师傅现在还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但人得给自己一个盼头啊,心里当然是希望着所有的师兄师弟平平安安,自己还做回那个整天泡在经书堆里的惠能,惠能蹙起了眉头。
囡囡有错吗?
不过是一只比较贪玩的小松鼠,年纪尚幼,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害过人,最多就是昨天夜里踩坏了一些粮食,有错吗?有错,但是非得将它打伤烧死吗?
近年来十分喜欢用拳头说话的惠能又沉思了,刚刚那个大汉有错吗?他除去了旁人眼中的妖怪,可能平日在家中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会逗弄着自己的小孩,面对妖物,害怕恐惧恐怕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点的吧,但他确实伤害了囡囡,伤害了老曹,做了旁人眼里认为正确的事,算错吗?
老曹偷偷摸摸跟妖物来往,即使囡囡并没有做坏事,会不会就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导致以后老曹死后,她恢复了兽性,在她的其他妖物同类的影响下,屠戮百姓,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老曹有错吗?
惠能觉得自己脑壳有点发懵,赵一念看着惠能脸色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全然不知惠能体内正在天人交战,修行道心开始晃动,惠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晃了晃头,而后又轻轻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继而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
想那么多干嘛,何必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操心呢?
世上人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不为人知,如果真得每件事都要如此思量,岂不是太费力气。
看着老曹落寞跪在地上的背影,被落日的余晖拉得老长老长,惠能叹了口气,从昨晚他们的交谈中可以看出来,老曹是确确实实拿小松鼠当自己的亲人看待的,而且是唯一的亲人,一个穷打更的瘸子,能有多少人瞧得起,又能交到什么朋友,看他那样子,宁可自己吃馒头咸菜,小松鼠来了之后,还是愿意给她买上那么一串糖葫芦,那是实实在在的掏心窝子啊。
现在,这么一个当自己女儿看待的小生灵惨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惠能脑中那道雪白的身影又刺痛了他的神经。
又是一个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
自己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稍稍帮老曹出点气吧,对于事情的结局,却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老曹的眼神他很熟悉,看得人心疼,从日升到日落,从月明到星希,围观人群早已散去,连那被惠能打飞的壮汉都被人搀扶着回去了,原地那个跪下的人应,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
要说天下名和利最多的,还是离不开长安。
此刻鳞次栉比的长安街头,一个穿着寒酸的年轻人正在茫然地四处张望,自己终于答应那不靠谱的师傅来到了这座帝国都城,可是一个转眼的机会,说着要去打酒的师傅就这么地消失了。
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城内,又能如何?做那四处张望的呆头鹅,还是继续做一个原地等待的傻书生?
虽说现在有了一点点她的消息,可结局到底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啊!殿试并不着急,可那师傅却以提前熟悉考场环境为由,并未跟自己的同窗一起来,苦笑的年轻人只能独自摇了摇头。
年轻的读书人索性闲来无事,就准备到处走走,自己那去向不知的师傅可能已将在那个酒馆开始喝上了,至于能否记得自己这个徒弟,那就不做太多指望了。还好在来之前,师傅说已经订好了客栈,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去问问别人,总归是能够去休息一会的。趁着去客栈的路上,自己也希望能够好好看看这座凝聚了华夏千年气运的城池,一座从未亲身来过却早已在书中的文人墨客的笔下见过无数次的城池,一座号称陆地中心的皇都。
尤思好奇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蒙童稚子和父母双亲安然散步,孩子骄傲地向父母炫耀着在私塾考试的成绩,父母脸上挂满了笑容,仍是劝诫着孩子不可骄傲,要仔细聆听先生教诲,许是孩子此次表现确实出色,做父母的又从旁边的小贩手中买下一支糖葫芦,嘴馋的孩子眼睛里的光芒是如此纯净澄澈。年轻的才子佳人,成双成对,牵着手随意前行,偶尔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旁若无人,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没有谁不喜欢谁,真好。
看着街上的热闹繁盛,尤思向面貌和善的路人问情了客栈的方向,长安人士那种帝国子民的自豪感比别处的人士更显强烈,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无不透露着对帝国强大的自信,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有了路人的指引,尤思终于顺利来到了青莲剑仙之前跟他说的客栈,“骞月楼”。
说是客栈,倒也算是酒楼的一部分,酒楼一楼大厅是吃饭用餐的地方,这时并非饭点,可那店前也是挤满了脑袋,却秩序良好,几乎没什么声音,尤思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是已经没有空房了吗?
好在青莲剑仙的锻炼方法使他原本瘦弱的身材健硕了几分,硬是往前挤了挤,这才匆匆小声向旁人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不知为何此处人如此之多啊?都是来赶考的学子吗?”
旁边那人对他出声有点不满,但看他装束,脸色缓和了几分,许是一个外地人,并不知晓此处情况,这才轻声说道:“嘘,那说书人在说书呢。”
尤思有点郝然,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他委实不知说书也能让人如此,不知情之下差点让人误会了,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角,隐隐约约听到台上说书人说道:“筷子为何一边圆,一边方呢?盖因天元地方,筷子长短,七寸六分,正是代表了我们的七情六欲啊……”
尤思听了一会,便也被引入其中,难以自拔,直到最后那一声惊堂木响,场下众人才如梦初醒,那说书之处早已人去楼空。
细雨绵绵,夜色渐重,一身酒气的说书人仍是独自一人饮着酒,口中呢喃:
小扇轻摇,举杯邀月,叹夏日悠长。
世间温柔,不过月色微醺染花香,细雨蝉鸣入亭巷。
我很好,你还好吗?
声音微不可闻,如风过境,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