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01
精心粉刷的白色墙面,间距适宜的木质座椅,再加上桌面上一丝不苟地摆放着的杂志,苏牧芸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感,拘谨地关上了身后的玻璃门,她向已经就座的几个人稍稍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大概她自己都难以察觉,就径直朝墙角的那个空位走过去。
坐定之后,顺下背包放在膝盖上,这才发现门框上方还挂着个液晶电视,正在播报新闻,电视被调到静音状态,大概是不想搅动候诊室里的安静氛围,只有一条条字幕飞速滚过。
苏牧芸有些困惑,明明是家眼科诊所,却挂着个无声电视,患者大概多多少少眼睛都有些问题,可是没有声音的新闻播报,要靠读取字幕,会不会很累?她又扫了一眼屏幕上嘴巴一开一合的播报员,觉得他是这个房间里略显矛盾的存在。
环顾四周,等候的人们不过隔着半米的距离,但毫无交谈甚至抬眼的欲望,好像一个个端坐在无形的透明气泡里,都与世隔绝似的。她又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坐立难安,便紧张地抓着背包的肩带。她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针对医生所有可能问题的回答,因为她不能看不见。
大概几周前,苏牧芸背着电脑提着画板,如往常一样去图书馆自习。她喜欢一楼过道最里面那个临窗的座位,藏在一排排高大整齐的书架背后,像是个无人知晓的孤岛,能容纳她孤僻内向的倔强;更重要的是,窗外墙角是一丛栀子花,虽然长得隐蔽,但五月的微风轻拂,长圆形的叶片中就逐渐有白色的花骨朵探出脑袋,即便是隔着玻璃,苏牧芸也能感受到馥郁花香,毕竟这个味道太熟悉了。
打开画板,她盯着尚未完成的“城中村”手绘稿出了神,白色的顶楼平台上好像落上了灰尘,她伸手掸了掸,却怎么也掸不掉;又把目光移到空旷的、未加修饰的街道上,那小颗粒灰尘也追了过来;苏牧芸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重新聚焦,这下连白色的栀子花瓣上都好像被墨汁泼上了一个个黑点。她终于意识到是眼睛的问题。
建筑系学生不熬夜折腾怕是不现实,在考试季的高压下,苏牧芸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手绘渲染图的空间感常常把握不到位,机绘很大程度解决了技术局限,但又要思考空间的功能类型是否与建筑气质相匹配。基础略显薄弱的她仿佛鼻尖都凑到了画板上、电脑屏幕上,一画就是几小时。连续一个星期下来,不但小黑点还阴魂不散地在眼前飞舞,而且眼睛愈加地干涩疼痛起来,夏日明朗的天空总是晃得她睁不开眼……
“苏牧芸,请跟我来。”
护士姐姐的呼声打断了苏牧芸的思绪,她嚯得一下起身,攥紧背包,疾步朝玻璃门走去。又穿过狭长的走道,这才进了医生的诊室。
医生询问了她的情况,又用检眼镜看了看眼底组织,便告诉她不必过于担心,只是飞蚊症而已,还是要多注意用眼卫生和用眼强度,一般来说小飞蚊会自己飞走的。当然要是情况有变,还是要及时就医。
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苏牧芸赶忙起身道谢,她拿着医生的开药单,疾步走出诊室,再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又逃离似的经过那条狭长的走道和接待前台,离开了诊所。来到户外,霎那间,好像连阳光都不再那么刺眼了,想到自己靠勤工助学金和家教工作才得以维持的日常开销,她长舒了一口气。
02
初夏来临,校园里仿若一夜间碧树成荫。紫藤萝瀑布般地倾泻而下,下面的那条小径简直成了浪漫情怀的发源地,年轻的情侣们手挽手,窃窃耳语,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恋爱的味道。
而图书馆前的栀子花几乎成了苏牧芸一个人独享的秘密,羞涩的花骨朵已经纵情地张开,花白似雪,星星点点地缀在绿叶之上,加上那清新却又浓郁的花香,苏牧芸常常忘我地站在那个角落,沉默的树和不语的她,共享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小心翼翼地从花梗上折下一朵,温柔地捋顺那洁白如玉的花瓣,用铁丝一圈圈地绕着花梗,再在空中弯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可以别在牛仔裤上了。
她想起了奶奶家田边的那株栀子花,在流淌的记忆里甜蜜地绽放,奶奶常常“吱吱花,吱吱花”地叫,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原来是写作“栀子花”。奶奶以前也是这么细心地折下一朵,别在她和妹妹的毛衣上,然后呢,她们俩就撒欢儿地在田埂上追着闹着……
晃了晃神,她赶忙从记忆里抽离出来,拐个弯,往图书馆大门走去。门口的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深蓝的夜空下,月如玉盘,繁星璀璨,两个背影正依偎在一棵大树下手指星河。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一行一行地扫下来。
一起来观星吧
校天文社和市天文台携手,带你去看最亮的星
6月15日晚22:00起
市天文台东楼露台不见不散
小字又标明了入场费10元/位,凭学生证打对折
苏牧芸踏上了图书馆的台阶,熟门熟路地走向一楼过道最里面的那个位置,她的思绪却翻江倒海般地涌动着。大山里的夜空像丝绒般柔滑,星星总是闪着光、眨着眼,她和妹妹躲在干草垛边数着天上的星星,她们盼着月圆的那一天,因为奶奶总是说月圆了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人总是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吧,她无奈了抿了抿嘴唇,眼角有点酸疼。
通常她是不会去这些活动的,但不知道为何,苏牧芸打开手机日历,在6月15日那个日期上画上了月亮和星星。
03
校天文社和市天文台第一次联合活动,林宇作为社团骨干可谓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天文台提供场地和器材,露天平台大约可以容纳百余人,社员分布在各角为大家讲解一些基础的天文学知识以及当时夜空中肉眼可见的星星;平台中间的小屋是全开放式的天文圆顶,事先就把天文望远镜对焦月球,观者排队进入,登梯观月,再安排一人在旁协助观测。
眼看着各项准备工作终于尘埃落定,林宇算是松了口气,他揉了揉修长的手指,满意地把手上的活动安排表塞进背包,随即跨上单车。
夏天的风温柔地吹在脸上,他不由地想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满怀着对宇宙星河的好奇,无论是星系中心深不可测的黑洞,还是超新星爆发后瑰丽梦幻的星云,那份无垠与辽远让他心神向往。于是,大学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物理系,想要更系统地学习和理解这个世界的秘密,而如今,有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又或许,什么时候也能遇见一个能一起看星星的人吧,想到这儿,他不由地扬起嘴角。
6月15日那天,社团成员们早早出发来到天文台,一切就绪。林宇先是在天文圆顶下协助月球观测活动,人比想象中来得更多,队伍如游蛇般在屋内转了几个弯,房间内只有微弱的灯光和窃窃私语声。林宇有时闭上眼睛,想像着站在望远镜前可能正看到的景象,是月球表面凹凸不平的陨石坑,还是黑色的火山熔岩湖。他等待观者好奇的发问,也享受着那喜悦的惊叹声。
一个一个人沿着梯子上了又下,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黑暗中突然飘来了一股香甜的栀子花香。不知是不是漆黑的环境弱化了人的视觉,这股嗅觉上的芬芳显得格外浓烈,渐渐地,林宇感觉这朵栀子花仿佛就开在了他的身边。一个清瘦的身影利落地爬上了梯子,站定。林宇听到自己平缓的声音在小房间内回荡:
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在约45亿年前,地球和另一星体之间发生剧烈碰撞,撞击所产生的岩石残骸形成了月球……
他抬头望了望,那个身影仿若雕塑般立在高处,并没有对他的讲解给予任何回应。不一会儿,栀子花香又逐渐靠近,突然间,大约是踏空了横杆,黑影在空中趔趄了两下。林宇本能地把手伸向那只在空中摇晃的手臂,又稳稳地扶住了梯子,还好没有摔倒。
“谢谢。”耳畔传来清丽婉转的女声。
“嗯,没事,太黑了,要当心。”林宇听到自己的回答。
黑暗中的对话给人以奇怪的感觉,明明对话的人近在咫尺,却无法接收到对方的表情,好像是对着空气发声,黑影下到地面,转了一圈就朝门的方向走去。
到了换班的时候,林宇终于从天文圆顶里出来,夜已微凉,但露台上还是人头攒动,他在人群中仰望星空,宇宙在头顶流动,人声在耳畔游走,他觉得好像自己站在宇宙中心的漩涡里,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远去。他看到火星缓慢地从天幕低处露了出来,便穿过人群走向平台边缘,双臂倚在栏杆上,直直地盯着这颗红色星球。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又闻到了栀子花香,便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人,夜色之下,大致是个扎马尾背书包的女生,个子不高,才到他的肩膀,也在专注地凝视着夜空。
林宇伸手指了指远方:“那颗红色的星星是火星,红色几乎是它的专属颜色,夜空中很少有其它行星这么红的。”他顿了顿,“不过六月不是看火星的最好时节,八月之后,它会越升越高,也会更加明亮。”
“真美呀。”旁边的人回答道。
简单的对话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剩下身后的依稀的、此起彼伏的人声。
04
社团活动顺利结束,林宇和几个同学正在整理活动现场所有的遗失物品,有人忘了外套,有人丢了雨伞,还有一张校园卡赫然在列。林宇拿起来一看,建筑081,苏牧芸,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没什么笑意,正一丝不苟地注视着相机镜头。小麦肤色,小巧挺秀的鼻子和樱桃小嘴,眼神炯炯,有些稚气又有些倔强。还没来得及放下,旁边几个人就探头探脑地围了上来。
“哟,咱学校建筑系的高材生啊,还是学妹呢,宇哥这机会不错啊。”有人打趣道。
“是呀,我们这物理系僧多粥少的,可得留个联系方式。”又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林宇没说话,把校园卡揣进了兜里。
校园的另一角,苏牧芸正在排队打饭,她掏出钱包,原本放校园卡那个夹层空空如也,她连忙摸了摸牛仔裤和外套口袋,也没有感觉到一个长方形物体的存在,她有些慌了神,看着打饭阿姨停在空中的大勺,急忙转身向身后的人求助,“同学,我忘带校园卡了,能不能借刷一下,我把现金给你。”“好的。”后面那个女孩爽快地答应了。
苏牧芸坐在食堂里有些食不知味,她一周前才充的值,要是丢了或者被人刷了,这几次家教的工资就又白费了。她用筷子撇了撇盘里的青菜,努力回想上次用卡的时候。突然间灵光一现,昨晚临时起意去天文台,她以为自己去晚了,在门口出示了校园卡就一路小跑到露台,之后她随手把卡放在了外套的兜里,在登梯观月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所以是那时候掉的?她猛然起身,又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不行,马上还有中国建筑史的课,等下了课就去天文社找找。
事情的发展远比她想的要迅速。
林宇把单车停在五教门口的树荫下,径直朝教室207走去,10分钟后那里将开讲中国建筑史。他看准一个即将跨进207门的男生,“麻烦帮我叫一下苏牧芸。”男生瞥了他一眼,进去之后,声如洪钟般,“苏牧芸,有人找。”
苏牧芸听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一时间羞红了脸。她朝门口望了望,觉得可能搞错了,谁会找她呢?逆光的缘故,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从轮廓来判断,大概是个瘦瘦高高的穿白色T恤的男生。她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昨天晚上去天文台了吧?校园卡掉了吧,给你。”林宇掏出校园卡,递了出去,又顺势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生,个子不高,乌黑的长发绑成一个马尾,柔顺地服在背上。
看到失而复得的校园卡,苏牧芸如获至宝,“啊!太谢谢你了!”她抬头给林宇一个感激的微笑,转身准备离开。
林宇突然瞥见了苏牧芸牛仔裤上别着的栀子花,不知怎么的,竟脱口而出,“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听到这句话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苏牧芸又转了过来,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了林宇的短发上,闪着光,她觉得他是个好看的男生。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眼看着马上就要上课了,只好急忙拿出手机,两人交换了号码。
05
暑假将至,本市和周边城市的同学基本都回家了。苏牧芸还是重复着几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不是在宿舍图书馆,就是在食堂家教,她向自己许诺,明年暑假,等再存下一点钱,就回乡里看奶奶。
假期里的图书馆变得不那么拥挤,苏牧芸还是坚守在一楼过道最里面那个临窗的位置,她在画建筑手稿,为家教备课,闲时也读些小说,偶尔抬头望望窗外,她的栀子花期快到头了,不过她倒不觉得可怜,花儿看似柔弱,但明年还会回来的。
“请问这边有人吗?”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指着她旁边的空位问道。
她抬头一看,竟是林宇,“哦,嗨,没人,你也来学习呢?坐吧。”说着赶紧把自己摊得满桌都是的绘稿整理了一下。
“谢谢。”林宇放下电脑包,又去物理系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专业书,这才坐定。
想着上次交换过手机号码之后并没有什么交流,苏牧芸起初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林宇突然出现,在空荡的图书馆里挑了她旁边的位置。她有些不好意思,斜着眼睛偷偷看了看他,他倒是目不斜视,好像一心扑在他的天体物理上,苏牧芸这下才松了口气。
在图书馆的日子虽然言语不多,但一起自习已然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互相给对方留着位置,见面的时候也能自然地微笑招呼、闲聊几句。
苏牧芸有时惊喜地发现座位上放了一个苹果或者一块巧克力,压在下面的是一张便签条,没有文字也没有署名,只画着一个笑脸,是那种简笔画的,一个圆圈里面有几笔弯弯的线条。她看到总是暗自发笑,也猜到是谁,她不知道回礼什么才好,便摘下最后一朵栀子花,放在旁边的位置上,也留一张便签条,大概是有建筑绘图的功底,铅笔随便几笔,就勾勒出栀子花开的景象。
最近的一天,苏牧芸看到桌上的便签条用细细的圆珠笔写着:
周六晚上六点西门小吃街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字迹随性,但算是隽秀的小楷。这次倒是有了署名和日期,和她心里猜的一模一样。
苏牧芸并不讨厌林宇,相反地,她觉得他很好,好到好像显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够好。她想到乡间清晨的白雾和傍晚的炊烟,她和妹妹玩得不肯回家;等再大了一些,她们帮着家里劈柴生火,站在柴火灶前眼馋地望着锅里小火慢炖的菜饭;奶奶温柔地把姐妹俩搂在身边睡觉,却又能狠劲十足地驱赶厨灶间里的老鼠。这些片段一再闪现,提醒着她是谁又来自哪里。她早已接受了爸爸妈妈再也不能回来的事实,但她一定要回去,奶奶在等她;而选择建筑系的初衷,也是为了建设乡间,要是能为乡下的孩子们设计教学楼图书馆,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她期待又害怕,虽然她从来没有问过林宇,但从他的行为举止,衣着样貌,她已经先入为主地做了殊途的预设。
周六晚上,她准时赴约。
夏日悠长,六点天色依旧明亮,远远地,她就看到林宇瘦高的身影,便一路小跑过去,林宇笑着挥手示意她慢点。
第一次并肩走着,好像两个人都还有些拘谨,还是林宇先开了口,“暑假怎么不回家?”
“哦,太远了,加上还有不少功课要补,还有家教的工作,想想还是算了,争取明年的。”苏牧芸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完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那你呢?”
“和你理由倒是相反,太近了。”林宇笑了,解释道,“就在本市,想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学校里不少事,回去也处理不好,不如呆在这里先把手上工作解决了。”
苏牧芸的心有点下沉,像西边的落日一样又低了一点。她突然想到上次校园卡的事情,好像都没有正式道谢,“上次校园卡真是谢谢你啊,我其实挺着急的,本来准备下了课就去找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送来了。”
“没事的,不用客气。那晚星星看得怎么样?”林宇有些好奇,他没有向苏牧芸提起过栀子花的事情,也暂时没有直接确认的打算。
“挺神奇的经历,其实我倒是经常注意到月亮,尤其是小时候,但那么近距离地看还是第一次。月球那坑坑洼洼的表面,很难和肉眼所见的那个光洁明亮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远观很美,但近看就发现了它的阴暗面,对吗?”苏牧芸略微停了一下,她不确定她在谈论月球,还是会引到其它东西上面。
“当然不是,月球本身就不发光,所以其实它不存在阴暗面,因为那就是它本来的样子啊。”林宇觉得自己好像回答了一个很深的问题。
“所以那天你也在活动现场?”苏牧芸不准备沿着上一个问题继续下去。
“嗯,没错。观星很美,我一直都很喜欢,星辰不语,但也无需言语,就是这样的感觉。”林宇低头望了望苏牧芸的侧脸,那里有一朵被霞光染成绯红色的云。
06
连着一周在图书馆不见苏牧芸,林宇有些不安。他知道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他发了消息,也留了便签条,但都没有收到回复。
是她在躲避自己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吗?林宇禁不住在脑海中罗列着每一种可能性。
焦急之下,他去找了建筑081的团支书和年级辅导员,这才得知苏牧芸因为眼睛的缘故不得以接受了玻璃体修复手术,因此还需要静养几天。
林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松了口气,至少她还在学校,那就是情况没有坏到不敢想象;但又是有多糟糕,她那么倔强的人都不得不卧床休养。
他从来没有听苏牧芸说起过眼睛有什么问题,他又想起初见时,她因为校园卡失而复得那充盈着喜悦的双眼;还有在图书馆的相遇,她抬起头时略带惊讶的眼神;又或者在红霞满天的周六傍晚,她那腼腆羞怯的神色……那双眼睛里有清澈的流水,他觉得难以想象如果溪水变得浑浊,将是多大的遗憾。
林宇拿出手机,又写下一条消息。
我听说了你的情况,别着急,也不用回复,我一直在。
再次见到苏牧芸是一周以后了,她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林宇已经等在了门口。他远远地望着这个女孩,她好像又清瘦了一些,今天倒是没有梳马尾,黑发飘飘像瀑布一般,风一吹遮住了半边脸颊。然后,她朝着自己走来。
“眼睛没事吧?”林宇听到自己焦急的声音,他试着去捕捉她深褐色虹膜的转动,而她一直盯着脚尖,好像上面有令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嗯,应该没事了,不好意思,我才看到你发的消息,那么多条,我都没有回。”苏牧芸说着又低下了头,她不想讨论眼睛,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无助的样子,更何况这个人是林宇。
“其实你不用道歉的,不用这么苛求自己,有些事是可以向别人寻求帮助的,也是可以接受别人的好意。”林宇语气坚定地说着,不由地握住了她的手。
苏牧芸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回到了登梯观月的那个晚上,她一脚踏空,黑暗中以为要坠落的时候也有一双手这样扶稳了她,让她依靠,让她觉得安心。她没有抽出手,反而更加颤抖着握紧了,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07
又是一年暑假了,苏牧芸按照计划准备回乡下奶奶家,她装了大包小包,想把那份大都市的繁华也带给奶奶看看。一路颠簸,在最后的长途客车上,她看着身边呵护了她一路的大男孩,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感动。
林宇已经毕业,他决定休一年间隔年。于是,趁着这个暑假,他想看看让苏牧芸一直魂牵梦绕的奶奶家,那棵长在田边的栀子花树,那令人垂涎的柴火灶饭菜,以及那蓝丝绒般的夜空,这些被她满心欢喜描摹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也可以延展到他的生命里了。
更重要的,他想要了解一下当地的环境,是否能为一个物理系背景的人留有一席之地,光污染较小的山村不正是观测天体最好的地方吗?而国家投资的射电望远镜工程正在邻镇M县的山区里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林宇从来没觉得他们处于困境之中,但这则消息于他而言无疑又是照进现实的理想光芒。
苏牧芸对他的初判并不完全正确,他确实生长于繁华都市之中,却也并非割舍不下这份华丽。他知道苏牧芸回家的决心,为了她,他想试着在有她的地方构建起能容纳两个人的未来,生活或许会给他闷头一棒,或许不会,但如果不尝试一下,那么永远得不到答案。在那么多毕业季即分手季的爱情故事里,他们想搏一回。
白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小学,说是小学,可能更像几间朴素的小瓦房和前面的一块空地。苏牧芸蹦蹦跳跳地拉着他的手,那个在城市森林里略显拘谨的女孩突然也变得爱说爱笑起来。林宇没有见过这么简单的教室,采光一般,白墙不知怎么熏得有些黑,木桌椅好像也并不匹配,高高低低的有些错落感。他记得那些小朋友的眼神,见到陌生人有些疏离,但又清澈明亮,一如那个此刻牵他手的女孩。林宇仿佛瞬间明了,为什么苏牧芸执意要回家,他看到教室后墙上贴着的几个已经褪色的大字“自信自律,自强自立”,他觉得这也是送给他自己的鼓舞。
乡间夜晚的风格外温柔,夜幕之上繁星闪闪,两个身影手牵手在田埂上漫步。
静谧夜色中传来一个女孩兴奋的声音,只见她扬手指向天幕远处一颗红色星球,说道,“快看快看,那是火星,我听一个人讲起过,那是天空中独一无二的红色。”
男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不觉感叹,“真美呀。”
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咧嘴笑了,他把她搂进了怀里,又想到去年社团活动设计的观星海报,好像成了此情此景的映照,原来幸福可以来得这么快。
万籁俱寂,他们都没再说话了,空气里好像又飘来了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