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京城的秋意渐浓。下午走在回家的路上,些许闷热的空气中,却又透着一股子凉风,不知怎的,思绪就飘回了大三那年的夏末秋初,那间出租屋,那两三个人,那一段遥远的故事。
那时候,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光景,大家都已经开始各自为自己的未来奋战,身边弥漫着一种浮躁的气味。寝室的二位同窗,一位南下实习,一位北上回老家休整,决定要转专业考研的我,为了避免各种纷扰,决定效仿一些师兄师姐在校园附近租间清净点的房子,有个小天地俯仰自得,不用每天辛苦地去学校占自习室。
凭借已经非常发达的网络,很快,我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居所,宽敞的三室两厅,房价合适,除了我,合租者还有一男一女,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非常幸运的是,他们也都要考研。
客厅里摆着一架钢琴,那是属于文哥的,他比我大七岁,要考四川音乐学院的钢琴系,另一位,梅姐,大概年长我五岁左右,目标学校和文哥一样,只是要考的专业是指挥系。文哥告诉我,这是他们二人第三次向研究生考试发起冲击,我满心佩服,看着他们也觉得更亲切了。
我从来不知道洗衣粉的味道竟然能这么好闻。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非常舒服的味道,风把阳台上晒晾的白色被单高高掀起,白皙的文哥好像也沾染上了这样的气味。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有点微微的胖,说话轻言细语,是个实诚人,一直到我离开这里都不曾见他发过脾气。梅姐,来自四川的一个小县城,有细腻的皮肤、灵动的眼睛,充满女性活力的躯体,冰雪聪明,温柔中又潜藏着一种倔强。考音乐学院的成本不低,每周上专业课的花费不菲,两年多来,他们一直如此,实属不易。这一年为了集中精力复习考个好成绩,他们全都脱产准备。文哥平时靠教小孩子弹钢琴来赚取点补贴,而梅姐,文哥后来背地里告诉我,她有一个大男友在重庆,估计大部分费用来自他的支援。相比较之下,我算是一身轻松了。
搬来后的日子很平静,我也很自得,融入他们比想象中还快。最开始还担心和男生合租不太方便,但是后来发现其实没那么复杂。文哥是个非常好的合租人,干净、斯文、懂礼貌、会照顾人,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男性合租人真是少有。家人们最开始有些担心,后来也就慢慢踏实了。
住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文哥就和我聊了不少。他是白羊座,我也是。到今天,我还一直记得他那晚告诉我说,白羊座的人一定要小心摩羯座,因为他有三次被人“背后插刀”都是拜摩羯座人所赐。他言之凿凿的样子,让我想起自己的一个摩羯座密友突然就觉得有点胆寒。那晚,文哥还兴致勃勃地给我弹了首《星空》,很通俗的曲子,尽管之前已经在不同场合听过许多回,但在静谧的夏夜里,在房间里飘荡的音符却好像比平时更加动听。
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我们各自起床,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到中午时分,一起点外卖,然后一起吃饭,再午睡,再复习,晚上再一起点菜……我要考新闻系,只需要埋头复习即可,但文哥每天会在客厅里练琴,梅姐则会在房间里听着交响乐对着镜子不断地练习指挥手势。
很偶尔的时候,我们三人会一人在一个角落里,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聊聊男女私密话题,当然,对于缺乏相关经验的我来说,更多地是竖起耳朵听,听他们将自己的情感经历甚至对两性关系浅尝辄止的诉说。文哥后来说,没有我,他和梅姐两人绝对不会说这些,有第三个人的时候,才会有一些默契的平衡存在。
慢慢地,我也开始更多地了解到他们的人生。
在我来之前,文哥和梅姐就一直合租,而且也是音乐学院的校友。和预想的不同,他俩其实并不算是太好的朋友。因为,他们都会暗地里在我面前揭对方的短。梅姐告诉我,文哥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第三个女友,性格很是厉害,两人经常会小打小闹。说实话,我已经完全记不清文哥女友的样子,只是记得我刚搬过来的时候,这个女子在一天夜里直接敲开我的门和我打招呼,却没说什么实质内容。文哥后来说她是想看看我的样子,也许是怕我和文哥会发生什么吧。如此心思,我亦理解。
文哥其实对自己的感情史也并不避讳,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第二任女友,曾经把最清白的自己交付给他,曾经那么轰轰烈烈地爱过,最终却远赴上海。文哥说,他一直觉得自己和现在的女友一定会分手的,这是个有些物质有些薄情的女子,对他不会有太长的等待。每当他给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包括诉说他曾经的那些不如意,听着那温柔平和的语调,我总会心生怜悯。年龄不小,屡战屡败之下依然在为考研奋战,金钱和精力的不断投入却不知道能否换来一个美好的明天。
梅姐并不经常提起自己在重庆的男友。据说是某所大学里的音乐老师,经济条件不错。文哥私下告诉我,这个男人比梅姐大10岁以上,外表和梅姐很不配,而且据传曾经和自己的女学生有染。我哑然。文哥说,梅姐在小县城有一个青梅竹马,是她的初恋,感情最初很好,但是因为梅姐不愿固守一方小天地,想到更大的地方闯荡,而那个男生却比较保守,希望待在县城,靠着父母的庇护好好生活,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影响,最终,两人分手。现在对方早就结婚生子。
梅姐一直管那个男生叫“我的青梅竹马”,到今天我还记得有一次谈起往事的时候,梅姐幽幽地说:“小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窝在被子里面想,哎,我将来的白马王子什么样啊,现在……”后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经历了现实的考验,她应该早就明白,白马王子往往不能给她最需要的最实际的东西。
后来再大一些,有更多阅历后,才更能体会取舍的困难和无奈。
梅姐的男友曾经过来住过两天,是一个长相非常非常平凡的男人,瘦瘦的,年纪看起来明显比梅姐大,很爱抽烟,感觉身上总散发出异味。水灵的梅姐和他站在一起,着实不配。这男人嘴还特甜,有一次,坐我跟前有意无意地说我像韩国某某女演员,却说不出到底是谁。联想到文哥说他和女学生之间的事,一阵厌恶。
不久以后,我们的三人生活又加入了一位新的来客,刘哥。刘哥也是文哥和梅姐的校友,是第二次考研,考的也是川音的钢琴系,他只有周末上专业课时会过来借宿一天,睡在文哥房间的阳台上。
最初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执着于考研,还这么难考。时间久了,就知道音乐学院好的院系的硕士学位对于他们的谋生非常关键,而曾经花费的金钱,他们说得很直白“从以后的学生身上讨回来”。但是,前提是,你得有这个学位,然后你才能获得想要的平台。难考,除了自身水准的原因,再就是名额很少,而多少存在的“暗箱操作”这种现象不用说也知道,而且可以从授课的教授对你的态度上曲折地折射出来。所以,平时和教授们搞好“关系”至关重要。这些,都会给学生们增添额外的精神和经济负担。
刘哥高高瘦瘦,戴着黑框眼镜,有点黑,却又有点女气。他年过三十,说话很直,有些“毒舌”气质,挑剔,性情不羁,但对我还是很友好。他喜欢体育,这点和我倒是意气相投。他喜欢章子怡,喜欢小笼包型胸部的女生,有一天晚上,他甚至还在客厅里看三级片,我出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刚走出来,他就严厉地呵斥:“小女孩不要看,快回去!”吓了我一跳,赶紧退回房间……有时候,周末四个人在一起吃饭,倒也颇有趣味。
听文哥说,其实刘哥也很不容易,经济压力大,没有女朋友,还有一些在这里不适合披露的苦衷。平时交流给我的感觉是,刘哥的英语和政治复习效果其实比文哥和梅姐还好,专业课也胸有成竹,我满以为他最后能如愿以偿。但是,后来在专业课的曲式考试中,刘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了一个很低级的大失误,后面的钢琴专业考试还没开始就满盘皆输。我记得文哥告诉我,刘哥当时给他打电话时坐在台阶上泣不成声……
而文哥对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酵。他喜欢和我聊天,喜欢说他情感上的波折,觉得我了解他,愿意倾听。其实我这个人对外人一向比较温和,而且好奇心重,加上没经历过什么事,爱听他说这些不足为奇。在他孤寂而充满压力的复习生活中,女友不理解,身边却有个懂事的小妹妹,像朵解语花,这也许就是他想靠近的最初始的原因。另外,文哥还很迷信,我们属相相合,还都是白羊座,更让他增添了好感。让他心动的也许还有那一次他生病,梅姐不在,我顺带照顾他,笨手笨脚地给他做苹果稀饭。要知道,我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其实,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我乐意尝试,外加泛滥的同情心以及之前对他的小怜悯,最终促成了这一行为。
其实,我只是喜欢文哥这个人,喜欢他的干净和温柔,但实际上,无关乎情爱。我那时觉得,我是如此年轻,生活还有那么多可能,我注定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我知道,未来有那么多的可能,一定会有一位真正适合自己的人在前方等着我,但他不可能是文哥。
文哥应该也知道我的想法,而且,他是个那么善良的人,从来不曾有过逾矩行为。但是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那年冬天,考研前夕我生病了,文哥大夜里陪我去医院,等着我输完液再送我回来。记得他曾经轻声地说:“和你在一起应该很幸福,但你还那么年轻,对你不公平……”
考完研的最后一天晚上,我、文哥、梅姐,三个人一起买菜,好好做了顿饭,一起在家喝酒、看电影,庆祝终于解脱。
来年春天,要搬回学校之前,我姑姑正在帮我搬行李时,文哥拉了我的手快步走到里屋,不舍地问我:“要走了,会记得文哥吗?”一瞬间,突然很伤感,努力点头,笑着说:“学校就在附近啦,到时可以常约嘛。”提着行李,哐当一声锁上门,我们的命运之轮各自继续转动。
后来,新学期开始了,我和文哥单独见过一面。他还是没考上川音,差了一点,找关系调剂到了另一所大学的音乐学院,不管怎么说,至少有学位了。他也再没有在我面前提起感情的话题,也许那只是一段非常时期内的。梅姐最终考上了,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刘哥则在成都的某个角落开了一间琴行,暂时放弃考研。再后来,我还去过一次我们的出租屋,我的屋子里又住上了一位男孩,大家开心地一起吃了顿酸菜鱼。我告诉文哥和梅姐,我们有彼此的电话和QQ,以后可能的话,来北京找我。
自此,一直到我毕业,我们三个就没有再见过了。我们本不是一样的人,只是在那半年中,因为机缘巧合,住在了一起,为共同的目标所奋斗,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回忆。而我在之后的日子里,忙着论文、答辩、聚会、毕业、回家,之后再去北京读研,一晃就是好几年。
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文哥在我的QQ空间留了一句话:小妹妹,还好吗?我结婚了哦,我结婚了!淡淡一笑,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后来也没有更多的联系。那么温柔的文哥,一定要幸福。
至于QQ不怎么上线的梅姐,过了两年,微信兴起后,有一天她竟然来加了我,我看到她的地址显示是在重庆,并且有抱着刚出生孩子的照片,满面喜色。她最终还是和男友结了婚,算是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吧。我们亲切地打了招呼,但没有继续往深里说。我觉得她现在应该是快乐的吧,纵使有过那么多的遗憾。
时光容易把人抛,已经过去八年了。杯水流年,万般唏嘘,唯愿彼此,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