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回了一趟家。

那是大三结束后的暑假，准确来说，是2002年的夏天。

跟绝大多数大学生一样，回家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拿学费和生活费，阿杰也不例外。但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跟父亲要钱买手机。

那个年代，手机还是比较稀罕的，虽然不算太贵，但是能有手机的大学生还是少数，特别是对于家境一般或者不太好的学生更甚。虽然着实想拥有一款手机，甚至能想出来一万个拥有手机的好处，但无赖囊中羞涩，大多数来自农村的同学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阿杰也来自农村，但他还是想试试，于是趁着暑假回来，打算跟父亲说说这个事情。

在阿杰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正面跟父亲要求过什么，甚至记不起来跟父亲有过什么深入的交谈。可能是因为他老实憨厚的父亲话很少，也可能是因为阿杰一直在上学的缘故，很少有大段跟父母相处的时间。上大学之前的记忆中，更多的是父亲每学期结束或每年寒假问他考试成绩如何，问他在班级排名多少等等跟成绩相关的对话情景。上大学后，父母给他的生活费虽然从来都没有盈余，但也足够阿杰吃饱饭了。

还在睡梦中的阿杰，被父亲摇醒了。“快起床，去地里帮忙把韭菜收割一下，一会儿有人来村里统一收购。”

阿杰抬头望向窗外，天刚蒙蒙亮，“滴”，他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电子手表，时间显示“4:27”。那块手表跟随阿杰三年多了，是上大学时哥哥送给他的，他非常喜欢，据说是哥哥从深圳买回来的，那时候阿杰还不知道深圳在哪里，是个什么地方，只是觉得哥哥很了不起，能去深圳。对于这块手表，阿杰最满意的功能就是闹钟和背光。第二天早上有课的时候，阿杰一定要提前上一个闹钟，不然就会跟室友一样，一觉睡到吃中午饭。有了背光，夜里看时间很方便，不然跟女朋友约会容易错过回寝室的时间，过了十点半，寝室就要熄灯锁门了，他还舍不得花二十块钱去网吧来个通宵，再说还有两个人的夜宵，阿杰没有这个预算。

阿杰迅速的爬起来，穿上短裤和汗衫，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拿着镰刀和竹篮框就跟着父亲出门了。他们不是起得最早的，好多人已经在地里忙活很久了，有挑水浇菜苗的，有用镐头翻地的，有在地里除草的。。。江汉平原的夏天很热，人们天没亮就起床干活了，等到九点钟日上竿头时，就差不多陆续开始回家了，因为那个时候已经不合适在地里干活了，太阳会烤得你心发慌。

十几分钟后，阿杰和父亲来到了他们自己的地头，二话没说，父亲蹲下来就开始干活，阿杰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把割好的韭菜一簇一簇的摆放在竹篮子里面。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阿杰心里想着，时不时的抬头望望在他前面的父亲，他打算趁现在说说手机的事情。

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他们悉悉索索收割韭菜的声音。

“爸，我想买个手机！”

“啊？买手机做什么？多少钱啊？”

“方便跟老师和同学们联系，我好多同学都有手机，老师也有，有时候他们有事儿，有急事儿的时候，找不到我。。。”阿杰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你们寝室不都安了电话了嘛，上次去村长家接电话的时候，你还让我拿笔记下了你们寝室的电话码号了，。。。，啊，那个抄着电话码号的纸片还在我枕头下面压着呢。。。”

“待在寝室的时间比较少，马上大四了，老师安排我们去工厂实习呢。。。”

阿杰的脑袋转得飞快，他拼命的想要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当然，方便跟女朋友联系---这个理由是万万不能讲出来的。他还没告诉父亲他谈恋爱了，其实，也没必要告诉父亲，因为那基本上不能算作是谈恋爱，是阿杰一直喜欢那个女孩而已。只是，虽然每次约她出来，她都很爽快的答应了，但是，对于阿杰想要确定关系的要求，她却从来都没有正面回答过。特别是在跟阿杰约会期间，她的三星手机总会响个不停，这让阿杰对拥有一部手机更加渴望了。

“爸，大四马上就要找工作了，没有手机的话，找工作也不方便，公司要是联系我面试，或者让我去上班，都不能及时的找到我。。。现在工作也不好找。。。”

阿杰偷偷的瞅了一眼父亲，汗珠已经布满了父亲的额头，黑色的头发中，星罗棋布的银发甚至扎眼。

“多少钱一个？找工作是大事。”父亲连连点头。

“一千块钱！”

其实，阿杰看上的那款阿尔卡特的手机，在营业厅只卖980元，回家前一个星期还正在搞促销活动，打完折之后，900元就能买到了。但是，阿杰想了想，买一张sim卡要10元，还有每个月的月租费13元，再加上电话和短信费，一个月估计要消费30元左右，多要一百元的话，前几个月手机的使用费用也不至于要从生活费中挤出来。

“每个月20块钱的电话费，我自己从生活费中挤出来就好了。。。”阿杰补充到。

“哦。。。”父亲没有再说什么。

一周之后的一个早晨，母亲喊阿杰起床吃饭，催他赶紧起来吃饭和收拾行李，不要错过了去火车站的班车。那个班车每天只发一趟，错过了，也就会错过回学校的火车。

“爸呢？”

“早起上工去了。你爸又多接了一个活，下午下工后要去帮人家盖房子。”

阿杰脑袋一轰，鼻子酸酸的。他有些后悔跟父亲开口要钱买手机了。

临走的时候，母亲塞给他一叠钱，“买手机的一千块钱也在里面，想买就买吧，可不能耽误了找工作。。。饭也要吃饱，钱不够花，就打电话回来。。。村长家的电话号码你记住没有。。。没事儿就别打村长家电话，接一次电话还要一块钱呢。。。”

阿杰的眼睛再一次红了起来。

背起行囊，阿杰在心中许了一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