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告白?
于是七夕过后的一个白天,我真的疯了。
从吴元昊给的初中班群里打听到杨诗书平时上古筝课的地址后,一直到二十分钟前,我真的站在了那家地址上写的“琴音”的培训学校前,都没有停止过鄙视自己像个变态。
七夕那晚杨诗书发了条短信来问我:“礼物喜欢么?我不会选,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后面加了个笑脸的表情。我告诉她,我很喜欢。
她没提那件被我视为“逃”的事,我也不再提。之后我们没有再聊过。
而今天,我居然急着想在她下课后堵住她跟她要一个答案。
吴元昊自七夕后不断跟我发信息,准确来说,是他发信息给我。我在他锲而不舍、八卦到底地轰炸了我十一天后,终于在今天早晨回了他一条,也是这些天来唯一的一条。
他老说我在感情的事上敏感又古怪。明明眼前有那么好的机会,非得暗自纠结、婆婆妈妈;明明很小一件事,非得看成是地崩天塌、世界末日。
我无异议。
我还想告诉他,在感情的世界里,我这种人,难免这样。
好久之前了吧,几米说,人不是鱼,怎会了解鱼的忧愁。鱼不是鸟,怎会了解鸟的快乐。鸟不是人,怎会了解人的荒唐。你不是我,怎会了解我。
你不是我,怎会了解我?
他无法想像,像我这种——敏感又古怪的人暗恋一个人的心情,也根本不知道,我在这条路上走了有多久,走得有多挣扎。所以路上的任何一根荆棘野草,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使我踉跄半天。
求生的本能让我有些迫不及待。
就在今天早晨,我在这些天来唯一回复他的短信里跟他说:“好,我今天无论如何要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我似乎思考了很久,又似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也许真的是太迫不及待,我看见刚下课走出“琴音”大门的杨诗书,对着惊讶的她,脱口而出的不是“杨诗书,我喜欢你。”
而是——
“杨诗书,做我女朋友吧。”
那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我是后来从杨诗书口中得知的。
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收稳脚步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三十秒后她垂下眼帘,像是很为难。
我心想,我这傻逼,完了。
果然我听到她说:“不要。”
真的完了。可是——那怎么行?
一急,我又脱口而出:“为什么?”
天!我脑子消失了?人家都不愿意了,肯定是因为不喜欢你啊,还问!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回答我:“你轻浮。”
我必须承认我实在是反应不过来:“啊?”
她没看我的眼睛,皱皱眉说:“你刚才笑了,就在你说那句话的时候。”
原来我刚刚的表情居然是——笑了?老天,一雷劈死我吧!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我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无意识的,或许我只是高兴……”
而她的表情是——没有表情。静静地听我说完,也没说话,转身就往公交车站走去。
我愣了愣,追了过去。
再十分钟后,也就是现在,我已经在站在她身旁陪她等了七分钟的公交车。
在这七分钟里,我度分如年地回忆了先前二十分钟乃至过去的一天里发生的所有能导致现在这个结果的事情。在这七分钟里,席慕容笔下的——
耳/没有喧闹/眼/没有缤纷/嘴/沉默沉静不语——
就是我们的状态。
以及在这疯狂过后的七分钟里,我的敏感和理智掺杂着回到我的身体里。
那个命运在他的大半个人生里都掺和了血和泪的画家纪伯伦,之所以在颠沛流离了一辈子后仍能把残酷的现实当作圣殿,甚至在为死去的母亲作的画《走向永恒》中坦然地为母亲描了一副和静的面容,其实不是因为他不痛,而是因为参透了某些意义吧。
比如,如果命运要捉弄你,你最好的反击就是不接招,沉默以待——在那个流言蜚语从来不会消失的世界,他只不过是要为母亲武装,为自己武装。
我记得他有说过,虽然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我们的上面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沉默的。
沉默可以代表很多东西,比如愤怒、隐忍、失望,还有——犹豫。
我站在杨诗书身边,看着她抱着琴谱而微微泛白的手指,隐约地感觉到,她沉默深处的犹豫。
终于在站等公交的第十一分钟,我听见自己平静地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顿了一下:“我——”
她突地变得慌张了许多,手指关节更加明显地泛白,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背对着我,慢慢地说:“柯林,我有想过。你跟其他男生是不一样的,可是我现在——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她的头低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我,亦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喜欢上我?
我有些无力:“那什么时候可以知道?”
她又沉默了。
过往的行人,目光有点冷。
公交车在第二十五分钟来到。我在想,是不是要结束了?她这次回家,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她还差几步就上车,一步、两步——命运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有随时反悔承诺、翻盘重来的权力。
杨诗书没踏出第三步。
她转身回到我面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说:“三年。柯林,你愿意等我三年么?”
随后她快速上了车,全程都没抬头看我。
从杨诗书慌忙上车到司机等乘客全部上车再到他启动这辆车,这期间有三十秒左右的时间。
而我在前十几秒发了一会儿愣,在后十几秒问了自己个问题——柯林,你舍得让这一切结束吗?
然后我在汽车发动后的三秒内,朝前冲了上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我不想放弃。追汽车——这举动有点傻,即使我知道它不会停,但我只想这样做。
我只想告诉自己,我还不想放弃。
我应该庆幸自己终于没有了力气,停下。我还没被来往的车撞死。
我自嘲地笑笑,气喘吁吁地半靠在身后巨大的广告牌上,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我愿意等。
《百年孤独》里有个让我难以忘怀的场景——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有一段时间终于从疯狂的玄想中醒了过来,决定把宝贵的时间留给孩子们。于是在那个僻静的小屋,他发挥自己不可思议的热情和想象力,一点一点地教孩子们不止认识了眼前的世界,还有外面的世界。慢慢地孩子们得知,爱琴海可以“徒步”穿越,只需从一个岛屿跳上另一个直到萨洛尼卡港。
当时我就笑了,真是天方夜谭。就算是会飞的鸟,也未必能顺利地飞渡一个岛,何况是人?
然而如今,当我也面临着人生的一个个海港和岛屿时,我才了解,拥有一个念想有多重要,为这个念想做点事情又有多不可抗拒。在那个偶尔来的吉普赛人每每拿着光怪陆离的东西来推销,对着大家诉说外面的精彩世界的村子,孩子们只是想要一个念想,好像这样就幸福地拥有了长大的勇气。
而我现在的念想是杨诗书,等她这个选择也不可抗拒。
那三十秒左右的时间里,我为自己选了一条堪比“徒步”穿越爱琴海的路。三年其实有多久我也不知道,反正从字面来理解不会比我喜欢她的时间要长。
第二天吴元昊直接跑到了我家里,爸妈都不在家,他鞋子也不脱就开口:“成功了没成功了没?你们俩终于成了一对狗男女了?”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狗男女!好好说话,乖乖脱鞋!”
他撇撇嘴脱了鞋,又恢复刚才的兴奋:“快说说成没成?”
我握着房门的门把说了句:“没成。”走进房后想了想才又说,“也成了。”
吴元昊踢了下我:“耍我呢?说清楚点。”
我微微吸了口气:“她说不知道,让我等。三年后再说。”
吴元昊不理解:“不知道什么啊?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我让她当我女朋友。”
他“啊”一声,“啧啧”了两声,“这么直接啊你?”
想起这事我有点脸红:“……夜长梦多你懂不懂?”
“那现在呢?夜不长梦不多了?”,他嘿嘿笑。
我看不惯他一副奸人嘴脸,信誓旦旦地说:“爷等得起,你奈何?”
他笑容突然收敛,幽幽地说:“最好是。”
我讨厌他看透般的语气,不再说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