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两点,我在睡觉。
“天天让我照料你的梦境,我要罢工了,你今天自身自灭去吧!”梦神揉揉鼻子对我说,随后还没等到我开口,就一脚把我揣进梦境。
“没事不要叫我哦,当然,有事也不要麻烦我。”
这个讨厌的家伙。
很奇怪,这是我的梦。但为什么是在茅厕中,面前的老男人为什么莫名其妙泪流满面?男人擦干眼泪,抱歉地向我笑笑。一刹那,我也忍不住笑出声,这个老男人手长得像是画在百科全书上的类人猿,耳朵好似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我跟着他落座,哦,是他坐着,我站着,我手里拿着一把长刀,看来是他的护卫,是没有坐下的资格的。虽然是在我的梦里,还是要遵守规矩。
“贤弟为何落泪啊?”坐在南面的高官笑呵呵地看向类人猿,仿佛是看到什么宝贝。
“大哥有所不知,玄德这半生戎马,身不离鞍,双腿全无半点赘肉,现在多年未曾上马作战,双腿竟是赘肉。自我起兵匡扶汉室,多年过去,竟然没有建立半点功业,光阴好似长江水,江水滔滔,拍岸而去,又如何不悲伤呢?”
哦,难怪长得像是个长臂猿,原来是刘皇叔啊。我点点头,难免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贤弟是怪我去年没有听从你的计策,趁着曹丞相北征乌丸,奇袭许昌吗?现在想想,实在是可惜,若是这荆州牧让给贤弟来做,汉室可兴啊。”
“大哥治荆州多年,谁不知道大哥是平世三公才。”类人猿讪讪笑着,“现在天下分裂,整日有战事爆发,只要我们抓住下一次机会,还是有望恢复汉室的。”
“贤弟说的是啊。来来来,为贤弟的豪言壮语,当浮一大白!”高官哈哈大笑,类人猿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却没有笑,因为我知道,这么好的机会,在名为“八骏”的刘表一生中再也不会有,他死后,他的次子将献出荆州九郡这片乱世难得的净土,乱世的英雄们在他的土地上裂土分王,战火将会席卷至这最后安宁的角落,吞没大地上的生灵。
2
“都结束了。”类人猿望着烈火焚烧的博望坡,叹息着对身边的白面儒生说,“百姓们怎么说?”
“我和孙乾已经把钱财、粮食都分发下去了,只是……”白面儒生似乎有难言之隐。
“是百姓们不肯走?”类人猿的眼中好像是有泪光闪烁。
“是。”白面儒生点点头。
“让他们跟着我们吧。”类人猿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宁人负我,勿我负人。”
“主公,带上这些百姓,行军必将延缓。万一曹军追上,可如何是好?为今之计,只有丢弃百姓,速往江陵啊。”
我不能不劝告类人猿,在我的记忆中,江陵还有丰富的战略物资,在两军开战前,若是夺取江陵,对日后绝对是一大助力。可是,用兵老到的曹公,会派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骑,一日一夜行三千余里,在当阳长坂阻截我们。这些百姓,实在是累赘。
“主公,我也是这样想的。”白面儒生听着我的话,看向他这位刚刚认识的主公。
“你们谋士说的纵然不错。但做大事的人,必须以人为本,现在百姓愿意追随我,我怎么忍心弃百姓而去呢?若是抛下百姓,我刘玄德又如何在天地间立足呢?”
“是。”白面儒生看着自己这位并不高大且星星白发的主公,突然流露出一种崇敬的眼光,我却知道,这种崇敬,是一种毒药,他的命运,从此和这个老男人、类人猿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开了。
望着被火焰染红的半片天际,看着面前的这一对君臣,我心想着:比起这个类人猿身上感染众生的火焰,这烧红博望坡的火焰又算得了什么呢?
3
“君侯真是智勇双全啊。”马良啧啧称奇,红脸将军端详着庞德的首级,轻蔑地望着匍匐在地的于禁。
名震华夏!名震华夏!
红脸将军笑着对我说:“请你往蜀中一趟,和我兄长汉中王说,天下已定,大业可成,请他兵出阳平关,进兵雍凉,我从襄樊出兵,直捣宛洛,会师长安。”
“于禁所率七军虽败,但徐晃仍未曾出动,何况许昌还有魏王。”我看着红脸将军,小心翼翼地说,“还请将军不要将荆州之兵尽数出动,吴侯诡谲阴鸷,英布之俦,在下担心。”
“不必再说了。”红脸将军挥挥手,“要想在我有生之年兴复汉室,助大哥成就伟业,也只能如此,毕其功于一役,冒这个风险。”
“可是糜芳、傅士仁他们……心术不正,位居要塞,还请君侯撤换。”我自知这个一生重义气的关西汉子是不会怀疑与自己主公歃血为盟长达十年之久的婚姻同盟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再次劝告说。
“糜芳、傅士仁追随大哥多年,闯南走北,征战四方,虽然有些小过错,但大节不亏。再说,若是不用他们,还有何人可用呢。”
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的确,若是连身为国舅、曾经在长坂坡浴血奋战的糜芳都信不过,还能够相信谁呢?
然而,又有谁能知道,就是这个国舅糜芳最终辜负君侯的信任,辜负汉中王的信任,向白衣渡江的吕子明低头求饶,献出当年他身经百战才夺下的江陵城。
我抽动着马鞭,一路狂飙猛进,向着成都奔驰而去。留给这位乱世枭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去阻止那位枭雄为自己的兄弟兴兵复仇。可是,我无法阻止住关云长的步伐,又如何能够阻挡得了刘玄德呢?
骏马终于精疲力竭,倒在长江边上。滚滚长江东逝水,我想要逆流而上,岂不会像这匹千里马一样,精疲力竭,倒地而亡呢?
“听说东吴的都督吕蒙袭取荆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糜芳、傅士仁那两个畜生,居然背叛了汉中王。”
“君侯已经败走麦城,父子为吕蒙所擒获,斩下首级,献给魏王了。”
我一路走着,听着襄樊一带百姓的交谈,时代在巨变着,关羽,曹操,刘备,这些乱世之中的英雄,终究是要被时光所击败了。
4
五丈原,听说蜀国的丞相诸葛孔明与魏国的大都督司马仲达在此地已经对垒百日有余,自从上方谷司马父子被丞相用火击败,他就深挖战沟,高筑城墙,在此地安稳如泰山。
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季汉小国,魏国之所以会畏蜀如虎,无非是丞相活着。但丞相事事躬亲,日哺三饭,这样的身体,又岂能长久?司马仲达,司马宣王!可是在日后以七十岁高龄策划高平陵事变,夺取魏国政权的老狐狸,魏国国力十倍于汉,论持久战,丞相如何能胜?
深吸一口气,步上层层的阶梯,推开营帐,在星空暗淡的黑夜中,亮着的七星灯被卷起的风吹灭了,我听到黑暗中的叹息声。
“难道这就是我的天命。”老人倒在地上,无力的说着。二十年执政,事事亲力亲为,他已经透支太多的体力,那个身长八尺、每日自比管乐的隆中卧龙,如今瘦弱得只剩下一层皮,他的血液变得冰冷,那团燃烧二十多年的火焰,真的将要熄灭了吗?
“丞相掌全国军政大权,为何要事事躬亲,岂不知丞相之职乃是司百官的,军中二十罚以上都去过问,这寿命又如何长久?”我哽咽着嗓子说道。
“你说的道理我如何不知?可是蜀中无干才,能用之人又有几个?何况我既受命于先帝,又怎能辜负他的信任,弃国家于不顾。”老人咳血叹说。
我点点头,像是心有所悟。
人生五十年,
如梦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
壮士复何憾。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尽人事,听天命。
原来如此。
“梦神。”我轻轻地叫到。
“叫我出来干什么啊?”穿着白色睡衣的梦神揉着惺忪的睡眼,踢踏着拖鞋问我,“该不会是叫我救活丞相吧?”
“丞相已经够累的,让他歇会吧。”我摇摇头,“丞相与主公烈皇帝君臣相得,自古难遇,若是能让他们再建功业,岂不又是一桩幸事。”
“嗯,我决定了,大耳朵下辈子就叫苻坚,丞相叫做王猛,你看怎么样?”睡神笑嘻嘻地说。
“你这人。”我又好气又好笑。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去睡回笼觉咯。”
“慢着。”
“还有什么事?”
“这个梦境是你负责管理的吧?你是全知全能的?”
“是,不过我不能变动太大,否则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平衡。”梦神忸怩地看我一眼,“一个陨石灭掉北方的魏国,这种好事情不要想。”
“只要帮我改动一点点。”我望着丞相,喃喃自语道:“我希望我能够在这里有个全新的身份,有个新的名字。”
“行,你说吧,快点哦,我急着回去睡回笼觉。”
“就叫姜维吧,姜维姜伯约,那个出生天水的姜伯约。”
5
姜维字伯约,天水冀人也。
建安十二年,丞相卒,维领兵北伐二十余次,屡破魏军,官至大将军。
延熙五年,维与宦官黄皓不睦,右大将军阎宇与皓协比,而皓阴欲废维树宇。维自疑之,故自危惧,不复还成都。
六年,钟会伐蜀,邓艾自阴平由景谷道入,遂破诸葛瞻于绵竹。后主请降于艾,艾前据成都。
姜维居上将之重,群臣高位,不治产业,不娶姬妾,不喜声乐,节制饮食,少时好学,有澄清宇内兴复汉室之志,长成乐学不倦,清素节约,堪称一时表率。
《华阳国志》曰:维教会诛北来诸将,既死,欲杀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密书与后主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世语》曰:维死时见剖,胆大如升。
后主降魏,姜维在,季汉犹存。
姜维卒,季汉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