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个形象的回忆只不过是对某一片刻的遗憾之情;而房屋、道路、大街,哎!都跟岁月一样易逝。《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第三卷,地名:那个姓氏,结尾。
我说,真是怪,科学上有了最新的发现以后,唯物主义似乎破产了,而更有可能的仍然是灵魂永在以及它们未来的相聚。《追忆似水年华》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地名:地方。
对于我们中的优秀分子而言,研究艺术,酷爱古物,收藏珍品,喜欢园艺,这一切都不过是代用品,替代物,不过是遁词。我们和第欧根尼一样,呆在我们的木桶里,在寻找一个人。《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一卷。许渊冲的翻译远远没有达到他吹嘘的胜傅雷的境界,语感上的粗糙和轻浮使之与第一部第二部的译文都有距离。文字这玩意,一出手就见高下,真的没办法。
人们常说,死亡的日期是不确知的,但是,这种说法实际上已把死亡的时间确定在一个朦胧而遥远的范围内,不以为它同已开始的一天有着某种联系,甚至我们会在这个每小时都有了安排的非常确定的下午死去,或者死亡就要第一次部分地占有我们,从此对我们穷追不舍。《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
一半是因为反复发作的咽喉炎导致的嗓子剧痛,一半是因为对于第三部翻译和许渊冲之间神秘交集的巨大好奇,破天荒六点钟就爬起来啃完第二卷两百页。可以这么说,第二卷的前一百个页码,是攻读似水年华以来遇到的最好的译文,鉴于整个第三部是潘丽珍和许渊冲的合译,所以这一百页到底出自谁的译笔,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知肚明了。事实上,这一个短暂而漫长的黎明,终于得以无限接近了普鲁斯特的节奏和呼吸,对于行至中年的我们,它是终于到来的,时光的礼物。
只有当她停止爱我们的时候,她才在我们眼里重新变得妩媚,变得可爱,变得有思想。《追忆似水年华》第四部,索多姆和戈摩尔。
《追忆似水年华》第五部啃到44页的时候,突然在译文中蹦出一串无比熟悉的字母ex voto,脚注为:拉丁文,还愿的奉献物。它不是我二十多岁时非常喜欢的一个设计师品牌吗?因为非常喜欢,这串字母从来都是烂熟于心。喜欢到我不仅自己买,还逼着闺蜜买,一样的裙子,黑色白色我们都买。尽管这些瘦裙子如今早就压了箱底,可是这串字母时隔多年却在似水年华中复活了。而且,居然是从未懂得的拉丁文。那个为之命名的设计师,得有多渊博多傲气才会与这样的意义相逢?其实人生所有的谜底,都是终有定数的。哪怕,它真的也许到来得太迟、太迟。
我们有本事把别人的眼泪逼落下来,却不一定总能忍受这被自己逼落下来的眼泪。《追忆似水年华》第五部,女囚。
终于追到第六部。它是不朽的情人。累了倦了,分分钟可以回去,那怀抱。
他们像潜入似水年华的巨人,同时触及间隔甚远的几个时代,而在时代与时代之间被安置上了那么多的日子:那就是在时间之中……《追忆似水年华》第七部,重现的时光,终结。
断断续续,却是神速读完似水年华,倒过来翻了翻之前故意跳过的安德烈•莫罗亚的序,他引证的,几乎一句不漏,一时有一种完胜的幸福。虽一目十行,却字字见心,上帝给的本事。《追忆似水年华》,衰老可以写十几页,暗恋可以写几百页,如果你能够忍受如此话痨的喋喋不休,那么祝贺你冲过第一关;风俗、交际、八卦、婚配,如果你仍然能够忍受如此敏感的鸡毛蒜皮,那么祝贺你冲过第二关;第三关是恢宏博大的对于文学、建筑、美术、音乐、哲学、政治、军事等等的信手拈来的穿插,如果你还能过必须隆重祝贺。最后的最后,是紧闭的时间之门,它是普鲁斯特以生命的穷思竭虑试图创建的巨大穹顶,所有的渺小的命运,于瞬间流散,又于瞬间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