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少女哭着到我这儿来咨询。母亲陪着她一同前来,但母亲却不停地在抱怨她:在学校里,她不像以前那样学习那么努力了,上个学期她一直都很出色;她开始离家出走,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最近,她竟然将头发染成蓝色,弄成和那帮朋克族的伙伴们的头发一个模样。母亲理解不了女儿这骤然的变化,可在谈话过程中,她却几次重复说;家中一切都很好”,她女儿在这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家庭中一直都很幸福,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耐心地听着母亲的讲述,显然她被女儿的态度弄得心神不定,接着,我请她让我单独和她女儿谈一谈。独自和我在一起时,少女一直不停地哭着,用恼怒、悲伤的腔调说她辜负了父母的希望,对自己亦感到失望。我问她将来准备干什么职业。她说自己一直梦想当一名记者,但她知道现在一切都没指望了,再也当不上记者了,她把一切都毁了……我反驳说,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她依然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她根本就听不进去,一直在鸣咽着。她用很长时间在说她父亲——这第一次诊视她父亲并没有来,说父亲看不起她,监视她,对她根本就不了解,当父亲得知她有男朋友时,便用所有恶毒的语言来羞辱她。我专心地听着,既不想插话,也不愿批评这个我并不认识的男人。我建议少女每星期到我这儿来一次,至少应让她父亲陪她来一次。
此后不久,我见到了她父亲。他本人与他女儿向我所做的描述完全不同,看来女儿的描述有幻觉的情调:诚然他有点刻板,他过去没有上过大学,于是便将读大学的愿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但即使他对待女儿有过错,那也是过于关注女儿了,而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对她漠不关心。
经过几次治疗之后,少女似乎清醒了:正在丧失自身价值的印象也越来越淡薄了,逐渐又建立起自信心,正朝着自己所制定的目标迈进,而且距父母的期望也越来越近了。况且,她已不再抱怨父亲了,最终认定父亲的态度正表明那是对她的爱,为她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她的心态也逐渐明显地平和下来,待到第7次来我这儿诊疗时,她的头发已梳理得很整齐,蓝色的刘海也少多了……她又刻苦地投身于学习之中,与曾经疏远的朋友们又和好起来,比以前更有进取心。
为了处理好与家庭传奇故事的关系,为了终结理想父亲的形象,难道她随便找哪个人抱怨一下就足够了吗?我认为我主要向她灌输了自我欣赏的精神:少女在怀疑自己,将否定自己的意见投射到父母身上,特别是投在她父亲身上,或许她父母正是她那自卑感的根源。她父母很新潮,是崇尚透明度的信徒,要求女儿把一切都讲给他们听,他们也很信赖她,不过当她讲述那一切时,他们又来批评她。这样,当女儿承认同一个男孩子有过性关系后,父亲毫不犹豫地视她为“婊子”。后面的事,你们恐怕能想像出来:她的伙伴都是无能之辈,她也快成庸才了,把自己所有的天赋都毁了……家长对儿女那带有挑衅性的举动会感到十分气恼,他们总用这样或那样的话语去批评儿女,这种刻薄的话重复多了,自然会在孩子心灵里留下烙印。这个姑娘正是如此,青少年时期的变化及苦恼已经让她变得十分脆弱了,她需要有自信心,但在父母那里她又找不到自信的保障。既然家长那么看待她,那她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吧。
而我呢,却绝不怀疑她的能力。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时起,我便告诉她,我相信她,相信她有获得成功的能力;每次诊疗,我都坚持这一信念。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一面镜子,我把她的影像反射给她,但那影像已将她美化了。你们还记得童话中,白雪公主的继母曾说道:“镜子呀,难道我不是王国中最漂亮的女人吗?”姑娘渐渐地找回了自信,而她缺少的正是自信。
最后一次诊疗时,少女对我说:“我现在全好了。我知道将来一定能当上记者。”我祝她万事如意,眼瞧着她渐渐地离我远去,我心里想着:我嘛,我还是要当一名精神病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