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讲故事给你听
我家门口有个臭水沟,清晨蒸腾的酸臭热气缓缓地冒出了几缕白烟儿,没有人管,每家每户偶尔将剩汤水“嚯”地倒进去,激起几丝泛绿的泡沫,每个人走过的时候鼻头狠狠地皱着,嫌弃着这阴冷而酸臭的水沟。
我沿着这条臭水沟子边走边往嘴里大口塞着鸡蛋灌饼,卷饼的外面滋溜溜的冒出了一层油儿,不多时便将嘴唇抹得滑溜溜,地沟油的香味在齿间留香,而我边走边吃。突然想到以前看到一个报道,说是地沟油都是从臭水沟里提取出来的。我瞥了一眼臭水沟子又瞥了瞥手中的鸡蛋灌饼。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沆瀣一气,好的坏的,不都与这臭水沟子没有什么分别吗?
我摇了摇头,扯出了一丝苦笑,将最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到公司以后才开始补妆,用一层白色的粉像是刷墙一样刷在自己的脸上。刷墙靠的是刷子,化妆靠的也是刷子。涂在墙上是白粉,涂在脸上是粉底。化妆和做人很像,浓妆艳抹将自己涂成艳丽的表面,即使内里早已接近腐朽。
老板大多时候在中午才晃晃悠悠出现,他挺着浑圆的肚皮,西装已经再也裹不住他的肚腩。油光可鉴的头顶稀稀疏疏搭着几缕头发。他像是一只长着扁平脚蹼的鸭子,“呱呱呱”地走到这里,又“呱呱呱”地摇头晃脑逛到了那里。待他终于处理完毕白日的业务。夕阳西下时,同事们都高高兴兴回家,只有我在硕大而空荡的写字楼里独自等待着微信里的召唤,冰冷的白色灯光极为惨白地照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浑身发冷。他说,进来一下。
他腆着肚腩,像是在遥远地召唤着一只哈巴狗一般。当他召唤以后,而我就真的变成了一只哈巴狗。
看到他油腻的手与掉顶的头,却突然让我想起了我家门口的臭水沟子,以及它所散发出来的酸腐热气。他用他油腻的手,将我也硬生生拖入了那条臭水沟子。
我毫无感情地任凭他摆弄,他粗鲁而急切地爬上我的身体,两片五花肉似的嘴唇急切地嘬在我的脸上,他故意压低声音说,“真滑,你皮肤真好。”他看向我,却在触到我冷漠的眼眸的那一刻,皱紧了眉头,五官拧成了一撮,他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哑巴了?不会吱声?”
我厌恶地望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却仍然绷紧了嘴唇,而我的下巴一阵剧痛,他好像是将自己的指甲生生地嵌进我的肉里,他说,“给我叫出来。”
我的下巴被他捏的生疼,我闭了闭眼睛,嘴里发出了两声呻吟。
而当我的耳朵听到那呻吟声的时候,我却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绝望,像是那臭水沟子的酸腐气息不断围绕着将我淹没,像是瞬间被攫住,而我真的沦为了一条狗。
我突然睁开了双眼,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的一角,身上浑圆的老男人,赘肉不停地打颤,发丝带着油腻的味道。而我仍然瞪着我的双眼,像是处在我身体上方的一个灵魂,极为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啪”,他突然扇了我一下,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也没能让我有什么反应,“真他妈扫兴,跟个死人一样。”他坐在我的身体上,冷冷地盯住我,与我一样,他的目光里也含着深深地对我的厌恶。
我突然想起了我包里准备好的那把水果刀,沙发旁的台灯下,我的皮包幽幽地折射出了黑色的光。我似乎能清楚看到那把水果刀的锋利,看到它曾被我日复一日攥紧又再次放下。老板给了我升职加薪,又给了我一笔钱,我终于能够用以维系父亲的医药费。可是呢?我却仍然好像得不到半点补偿和安慰,是不是没有他的骚扰我的生活就会变好了呢?我绞尽脑汁地想,可是,也许并不吧?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只想了结这一切,连同自己。
在触到皮包的一瞬,冰冷的奇异的触感瞬间传遍我的全身。
“嚯”,门突然被打开,我和老板都瞬间愣在了那里,门口一位细脚伶仃,穿着高跟鞋的女子,鞋尖简直尖的像是要刺死人的凶器,她涂着极为艳丽的口红。老板匆匆离开我的身体,慌乱寻找着外套。而我绝望地躺在那里,直视那女人居高临下的目光。她半带着不屑,凌辱着我半裸的身体。她突然说,“赵默,别玩了,欣欣发烧了。”
而我面前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赶忙点了点头,穿起了裤子,皮带穿过裤眼,有着极为刺耳的摩擦声。他们匆匆离开。
临走前,那姨妈口红的女人回头对我笑了笑,“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记好自己的位置。”
她直瞪瞪地看着我,而我只是毫无力气地仍然瘫软在那里,手中紧紧握住了包里的匕首,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在庆幸她的到来,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也许在这里呼吸已经不再是我了。
我想了想,很好玩吗?怎么还会有人为这样的男人争风吃醋。
可是转念,也许是为了钱。我啧啧咋舌,钱真是个能使鬼推磨的玩意儿。
匆匆收拾衣物,皮包里的水果刀被我轻轻握紧。
刚出门不久,公司的一个老女人便追了过来,年过四十的女人,整天还将自己化成个鬼。我觉得很不耐烦,胃里突然涌来一股作呕的味道,我只想赶紧离开。
我没理她,径直想要离开。而她突然拉住我,猛地给了我一巴掌,“啪”巴掌很响。
我一时懵了,“你干什么?”
“我……我干什么?”她一脸气急败坏,而又因为扇了我一巴掌又有些心虚。
她支支吾吾,最后闭了闭眼像是铁定了主意地大喊,“狐狸精!你个狐狸精!”
“啪”。我头脑极为清醒地给了她一巴掌,好像我等待了那么长时间只是为了给她这么一巴掌。“所以呢?”
她一下愣住,却又瞬间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开始朝我吼着扑了过来,“凭什么奖金都是你们这些狐狸精的!凭什么升职都是你们的!我熬了大半辈子!”她前倾着身子不断朝我扑来,不顾形象撕扯着我的头发。很多人拦住她,她扑过来,又被拦回去,扑过来,再次被拦回去,像是动物园里被禁锢在牢笼里的母狮子,她终于像是失却了最后斗争的力气,而突然一屁股坐了下来,抹了一把泪,满脸口红与黑色的眼线下,爬满了褶子,“这是为啥呢!这到底是为啥!”
我没再理她,径直越过人群离开。
而她的声音凄厉,似乎穿过人海再次找到了我,她问“为什么?”
我笑了笑,心想着,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在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因果?为什么?问出这三个字的人,真是愚蠢至极,难道还没长大吗?
再次路过我家门口的臭水沟子,我却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这种味道,这种味道似曾相识,说不清而又道不明,我现在才算幡然明白,不就是这种味道吗?它充斥在我们生活着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处漩涡。
我走进了屋子,突然像是看到了阳光在墙壁上炸裂开来。我又再次想起了那个与我在这里住了三年的男人。他有青色的胡渣,像是秋季里的碎枝和枯丫,硌人地摩挲过我的肩膀和背部。他像是一朵漂浮着的永远不会坠落的云,他有着洁白的色彩。
可是,太过洁白了,当洁白遇到了我家门前的臭水沟子,所有的洁白都不再洁白。
就在我被老板灌醉强暴后不久,他陪我去医院做检查,他抱着我陪我哭泣。我也曾像那个疯女人一般窝在他的怀里,拼命睁大眼睛,死死握住他的手,问他,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扯出了手臂,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我仰起头,将嘴唇凑近他,我只是想要索求一个吻,哪怕只是亲一亲额头,让我知道,这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他突然别过去了头,他的目光终于不再直视我,皱着眉头躲躲闪闪。
我眼中的泪越发汹涌,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我的声音哽咽着。而他支支吾吾,最终他说,我爱你,可是我实在受不了。
我注意到他的用词中用了一个“实在”,有些词用了以后就覆水难收让人心生绝望。可是同样的,我自己也“实在”接受不了,我怔住了,像是晴天霹雳,又像是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这一切大概都是梦境,“为什么呢?是不是太突然了不能接受,我们一起去看下心理医生…..”
我的话还未说完,他便硬生生掰开了我的手腕,光是掰开就用了极大的力气,我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可是,他真的认认真真掰了好半天,终究还是被他给掰开了。他说,我没病,只是每次想到,我就会觉得脏,对不起。
我的脑子突然“轰”了一声被火车碾过。
“脏”,是的,很脏,就像我们家门口的臭水沟子。
我愣怔地站在那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可是……”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你还不懂吗?
于是不久,公司里开始盛传,我是勾引老板的小三。我笑了,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坏掉了?或者是哪里出了错?
我突然余光瞥见了家门口的夕阳,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愿望。去遥远的地方看落日的沉潜。而我此刻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一般飞奔了出去。
打车到了海边,落日像一只浑圆的艳红的破壳了的鸡蛋,而一望无际的海,你是不是告诉我这里没有人,没有人群的声音。
我顾不得许多,一溜儿烟往海里走去,一步又一步,快乐地几乎要奔跑了起来。顾不得身后许多人聚集而又呼喊,“喂,看那个人,在干什么?”“喂,你快回来。”
我身后的人群不断大声喧嚣而呼叫着,杂乱无章的声音,无序而嘈杂的世界,这个世界哪一处不是一样脏呢?
我只想浸没在这醉人的蓝色里,静静地让水洗去我身上的肮脏,我希望这海水能够冲进我家门口的臭水沟子,那臭水沟子太臭了,也得洗一洗了。
“喂,你快回来。”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一丝声响。
可是我扯出了一丝微笑,“回去?”崩想骗我了!
我奔跑着向海里跑去,而我也不知道最终我看没看到洁白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