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母亲节,是逃避不了的尴尬。对于这个剥离出自己的母体,有着先天本能的复杂情感——对最初舒适羊水里的依恋与个体的独立感是并存的,还有更多。当全世界在一日间都在歌颂母亲,无论是个人抒情还是商业营销,抑或是感恩教育,都难撇表演的性质,虚伪的成分或多或少是有的。
星期三时你给我来了电话。我在宿舍里。课本摊在面前,其实并无心学习。我不知道我拿着你们的钱肩负着你们的寄托,你们实际对我的寄托有多大,但我知道我有多么的愧疚。我们的感情交流就是这么需要物质的载体和虚实互探。你问我,你的房间的窗户想要什么颜色,绿色吗,我帮你去问有没有绿色。你对我的了解都是标签化的,比如我喜欢绿色,喜欢中性风格。符合她审美的她会赞赏,不符合她审美的她会评判,仅此而已。
小时候我确实很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可以漆刷爱的颜色,一面大书桌安置有简约的台灯,有密挤的书脊和私密的浅屉。然而现在我只能和你说我想尽早离家,新家不用给我留太多的空间。不是我已经不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了,而是你们提供给我的房间已经不能够成为我的“属于自己的房间”了。我和你们说,房子是租来的可是生活是自己的。你们说终究东西不是自己的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意,从小我对我们的家就有一种临时搭建起来的不确定感,我们随时会走,这只是暂住的地方并不是家。我还记得小学写作文,我写那家小店就是我们的家,老师用红笔划掉“家”这个字,改成了“店”。我们的家庭并不破裂,可是我对家这个温馨的概念是飘渺和残破的,感情的疏离感和生活的沉重感过早的被生性敏感的我给洞悉了。关于家的最初的感受像宿命的咒语,一切都被写好了。家这个概念对同志来说本身就遥不可及。世俗的不接受,法律条文上的不承认,我们是无祖国的人。春节大家都在回家之时,唱着《回家的路》,原始家庭的诅咒让我们逃亡,而我们又寻求不了自己的家。就像小时候,我看惯了满间的玩具,却永远无法向你希求到我想要的那只毛绒公仔。你无法理解我内心的那些缺失感。我也和你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不是成长为喜欢哈喽凯蒂手机贴钻做手指甲美容减肥美容化妆的女孩。我们之间,亲子间的责任和义务还在,但不必投注过多情感了,就这样吧。
三月尾我买了棉条,算计着马上就能用,然后去郑重地告诉你,妈我改用棉条吧。可是三月份没来,四月份也没来。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告诉你我的没来,以及我想要用棉条。没告诉你前者是因为我们疏离到讲不上这些私密的事情;没和你讲后者是因为我觉得我这简单愿望的表白对于我这个还懦弱藏身于幽暗橱柜里的怪物来说太过郑重而直白,我怕你丝毫的不悦和反对。就在刚才,我听着你和邻家妇人讨论着上环取环结扎之事时,那些血液就来了。我似乎可以回想起几天前的情欲膨胀,我微张着湿润的穴口,想着女体的袒露,子宫壁充血而未受孕,于是剥落崩塌了。它们是暗黑色的,积蓄许久。如果让你知道,你应该又会批评我的不知世事吧。我和你说过我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理。其实我是想说,我不想成为你想让我成为的女人。譬如你和你交谈的那个妇人,结婚生子就寄托了一生。
我注定颠沛流离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