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别忘了我

1

很多次在将醒未醒，迷迷糊糊的时候，习惯性地摸向另一边，如果左先生在的话，就会惯性地亲他一下，继续睡去；若是左先生不在，内心就会感觉少了点东西，于是滚到另一边，继续睡去。清晨起床时间八点，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看四周，左先生不在的这些日子，总是起的较晚，不用收拾早饭，日子过的轻松了很多。

起来第一件事情，拉开窗帘，让外面的世界透进来，像是跟上帝偷借的东西一样，每次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小区年纪已经足够大了，隔音不是很好，但却全是生活气。往下看去，楼下有一群晨练归来的老人，手里提着早市买好的饭菜，见面就寒暄，谈笑自若，一看就是老街坊的情谊；有一群孩子奔跑着冲出小区，那是他们上学快迟到的象征；再往前看去，就是他们要奔去的小学了，里面早就绿意盎然，可是离得太远，只能看个大概，想必里面也全是嬉笑吧，也不知道他们几个能不能赶上最后关闭的大门。晚上的时候会坐在阳台上看路上的车灯光，偶尔还会传来楼下吵闹的声音，若是把门打开，还会有炒菜的味道和香气传进来。这就是老小区的好处了。

偷看了一小会儿后，洗脸刷牙上厕所，整理好昨晚的垃圾放在门口，把脏衣服分类，手洗的放在盆子里，机洗的分好浅色系和深色系，省得一个不注意搞错，毁了一堆的衣服。收拾好这些后，取出两个鸡蛋，几块面包，简单做了个早午餐，等到做好才发现又是做了两份。左先生总是说我，脑子是记不住事情的。可，养成的习惯岂是能用记忆来形容的吗？

吃了一份，剩下的一份让垃圾桶吃了去，也算是吃完了。

2

租的房子房主留下了一大块蓝色的不知道材质的地毯，不是深蓝也不是海蓝，是那种明亮的天蓝色，被我用来铺满了整个卧室，阳台以及沙发下我所想趴着的地方。每次都趁着左先生不在家的时候，拿着小刷子一小块一小块的刷过去，然后躺在上面，听听天空的声音，天蓝色的世界和着光亮一起溜进了我的梦里。

这个房子是以前做家教时候认识的人介绍来的，一说我要租房子，他们立马热心地把自己家的老房子给了我，并说道：“是以前母亲的，好久没有居住了，房租就看着给，实在是谢谢你教我们的孩子。”然后过来这边看过之后，就立马租下了。环境很好，虽说房子有些老旧，但是好在离市中心也不远，照顾起左先生来也方便。

房子在六楼，是个顶楼，虽然每次上下楼梯的时候都得被左先生抱怨一番，但是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说了。而且在顶楼居住有个好处，那就相当于你有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空中花园。当初前提是你愿意去收拾它，而且同时你又有足够的耐心。

土壤都是手动运上去的，这样小花园才得以发展。里面种上了很多植物，月季，菊花，兰花，栀子花，时不时还会种些时蔬进去。刚开始被小区的管理员说了一顿，我赔笑赔礼地说再也不弄了，可还是偷偷地往里面种着东西，后来他也觉得挺好看，就不再说了。只是左先生往上面运土的时候，抱怨了很久，骂骂咧咧地还是帮我把这件事情完成了。

我几乎每天都会上来看看我种的这些植物，看看那他们生活的可好。

然后慢慢的，上面多了一个秋千，一个凉棚，几把麻烦左先生做的椅子还有一块用木桩当成的临时桌子。跑到市场买了几十米长的LED小灯泡，缠绕在凉棚，秋千，花上，架子上，以及所有我想缠着的地方，就这样楼顶的这个小小世界初步形成了。偶尔也会有人上来，自顾地欣赏着我做的这些事情，还会有人和我一起往上面布置东西，后来就成了我们整栋楼的小世界。虽然违背了我的初心，但还是内心欢喜，也就任他们去了。

这个世界上承担了我和左先生很多的欢乐。虽说让左先生做什么事情前他是一定会抱怨的，但最后都会遵从。别扭不是个性，是这个人的本性。

只是时不时上面会丢些东西，比如说秋千上面的垫子，精心制作的椅子，喝水用的茶具......刚开始丢失一样都会伤心一阵，本就是免费服务人的事情，却被人破坏，内心的伤害是不可说的。后来，就直接随他们去了，我还是很享受自己在楼顶上的时光，只是不再放些“贵重物”了。也同时因为这个小花园，我认识了我的“奶奶”。

3

隔壁住了一个孤身的老人，七十多岁，丈夫早就去世了，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孩子，却都去了别的地方工作，只剩她一个人。头发灰白，气色却很好，每次见面都打扮得体，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美女，一副“气若兰心”的样子。搬来的第一天，就直接前去打招呼，人特别好，我和左先生都直接称她为奶奶。

我时不时的会到隔壁去拜访一下，老人也特别欢迎我，每次都会交谈很久。奶奶厨艺出奇的好，所以我经常问她关于做饭的事情，她也总是知无不言。这次正好趁着左先生出差，干脆就直接到了隔壁蹭饭去了。刘奶奶见我敲门，也很开心，拉着我就往里屋走去。

她的家很干净，很简洁，不像我和左先生的家到处丢放的都是杂物，干净倒还称得上，但实在跟简洁是挂不上等号的。进门就能看见一个出落有秩的客厅，木质的躺椅，灰白色的沙发，上面搭着自己手工缝制的沙发垫，花纹有些老旧了，但还是干净。靠前面有一个屏风，上面画着的是清明上河图。屏风的后面放了一把古筝。第一见到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不过想来刘奶奶这么好的气质自然是和教育有关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不为过的。这是我和左先生这种俗人所望尘莫及的。再往右看是一个电视柜子，红木的，上面有个已经上了年代的电视，彩虹牌的。电视的左侧有一个和左先生在旧货市场淘的一模一样的收音机。每次左先生过来的话，一定会和刘奶奶一起，打开这个收音机听着古旧的节目，声音带着电流穿过上空，下面静静地坐着三个人。

笑哈哈地跟刘奶奶说：“奶奶，左先生不在家，我来这边蹭饭了。”

刘奶奶笑着打了我一下，说：“能来就好，每天都来才好。我去做手擀面，等着！”说完就直接起身去了厨房。我则起身打开了收音机，给左先生发了个信息：“记得吃饭，我在刘奶奶家蹭饭，羡慕不？”

刘奶奶是我见过最没有岁月痕迹的老人。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的年轻，而是心态。她说话随和，声音每次出口都感觉是在歌唱，每天见面就笑，像极了一只唱歌的夜莺。虽说一个人生活，却活得开心，儿女偶尔回来一次，她也不计较。她说：“我只要知道她们过的好就很幸福了，而且我过的也好的话他们会更幸福。”问过她为什么不搬走和儿女一起居住，她说：“这里有老头子，怕他回来找不到路。他记性不好，要是我换地方，说了也怕他记不住。”所以，就一直在这里待着了。

4

等到刘奶奶做好饭的时候，我也刚给左先生打完电话。刘奶奶的手擀面一绝，面薄而不糟，上均匀一体，韧性十足。一直都喜欢这一口。可是最近在忙自己的事情，就很少过来了。

谢过刘奶奶后，开始大快朵颐了。可，汤还是甜的，根本没有放盐。面也没有煮熟，而且有的厚，有的薄。实在不能说是好吃。我刚准备开口说的时候，发现刘奶奶还在笑着看着我，并指着我的面，说：“吃啊，你最喜欢吃的。”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刘奶奶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平常会精心梳洗的头发，现在却有些凌乱。皮肤好像更糟糕了，手还在不时的抖动着，但是依旧笑意深重，看着我。

我知道她应该是出什么事情了，但是没有直接说出来，默默吃完了那碗甜面。吃完去厨房收拾的时候真的发现了不对劲，以前干净利落的放置，如今却是脏乱不堪。看了下调料盒，稍微尝了下，盐盒里面放的是糖，糖盒里面放的是盐。鸡蛋带着蛋壳一起进了垃圾筐，面粉撒了一地，整个入眼望去就是一片满目狼藉。

就在我收拾的时候，刘奶奶过来厨房，突然惊声说道：“三三，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我回头看去，她明显是愣着的。

我也愣住了，我明白事情已经不对劲了。

5

带刘奶奶去了医院，原本她死活不乐意，说自己没事，可等到上车的时候又问我：“我们是要去哪里？”

仔细询问过医生之后，和我猜想的差不多，刘奶奶得病了，学名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在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极其伤心的，虽然在路上就猜了个大概，但还是难过。明明那么精致生活的，优雅的老太太，在老年的时候得了这个病，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啊。

收拾了下心情，来到刘奶奶身边，把她手机要了出来，翻到了她儿女的电话依次打了过去。在这期间刘奶奶还一直在问：“三三啊，我们来医院干嘛啊！是不是你生什么病了，让奶奶看看啊。”

我强忍着眼泪，看着她，她的手一直牵着我的手，温暖而有力，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柔软了。笑着对她说：“我没事，我们回家吧，好久没和奶奶一起睡觉了。”

回到她家，帮老人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浴室根本不能用。只好，让刘奶奶到了我家。等到帮老人洗好澡，并且安抚她睡下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摸着柔软的地毯，眼泪瞬间决堤，所有我建立的坚强的防线在这一瞬全部击碎，片瓦不留，悲伤来的义无反顾。左先生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颤抖着手接了起来，说的第一声根本没有声音，只有抽泣：“左先生，你救救他，你最好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救救她！”

左先生估计是被我的无理取闹震住了，在那一边默不作声，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但在我毫无办法的时候，我该求谁呢？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谁来救救她？救救我？

6

第二天是惊醒的，赶忙看看床上，发现刘奶奶不在，慌乱地跑到隔壁，发现也没有，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被上天当作玩物，嘲笑的看着我的渺小。打刘奶奶手机也没人接通，更是心慌了。不知道看过多少个报道了，患老年痴呆的老人上街丢失，再无音讯。我知道是我杞人忧天，担心过度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我准备下楼寻找的时候，刘奶奶提着买好的豆浆上来了，见到头发杂乱，双眼通红的我，担心的问道：“三三啊，你怎么了？有什么事？给奶奶说。”

我什么也没说，直接抱住了老人，抱的很紧。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个奶奶啊，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呢？但是她总有一天会忘了我的。

老人有力的手拍着我的后背，慈祥地说：“没事的，哭吧，什么事都没有的，哭吧。奶奶在呢！”

我狠狠地摇摇头，回道：“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奶奶了。奶奶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的儿女上午十点左右到的，我安排他们坐好，就离开了。我实在是害怕这里面的气氛，更害怕她会离开。

刘奶奶走的时候，来家里给我了本食谱，严格地说就是一本日记，里面记得全是自己这些年做饭的体会和方法。然后我没问她为什么要走，她却笑笑地说：“想孙子孙女了，去那边看看，过一段就回来。你跟小左说说，好好工作，等我回来奶奶给你们做手擀面吃。”

我连声说道：“好的好的，一定记得回来啊！我和左先生等着奶奶。”

我打起自己所有的精神，陪着下了楼，送她上了车。车子离开了，车尾跑出了一个世纪的感觉，而我和她从此像是隔了这一个世纪，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了。眼泪是个不争气的玩意，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下来了，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7

左先生回来的时候，我穿着茶色的连衣裙躺在天蓝色的地毯上，手指摸着细细的毛，仿佛就躺在小河上面，我在摸着的是水草，随波逐流。左先生放下行李躺在我的身后，整个人环抱住了我，长手长脚的，把我包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我哽咽地问左先生：“左先生，我是不是很糟糕？”

左先生用鼻子蹭着我的脖颈，痒痒的，低声说：“你怎么会糟糕，你是好的。”

“那怎么我身边的人总是留不住呢？他们怎么都不要我？我没见过面的父母，他们不要我。院长妈妈，她也不要我了，一个人去了上面。如今，刘奶奶也不要我了，她会不会忘了我？也不要我了？”

“他们不是不要你，他们一直都在默默守护你啊。而且，就算世界上没人要你，我也要你。左先生在呢！左先生在呢！”

是啊，左先生在呢！

我沉沉地睡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面，刘奶奶招呼着我过去吃饭，两位声称我爸妈的人欢笑着搂着我过去一起坐下。左先生就在桌子边，带着爱意地看着我，我就处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面，周围全是我爱的人，守着一个桌子，其乐融融。

8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自己怎么在床上，后来摸到搭在身上左先生的手，内心满足地笑了，左先生在呢！

虽然我不知道刘奶奶会记得我多久，但是我很庆幸我曾经有个很爱我的奶奶，照顾了我几年的时间。我以后肯定是会去看她的，她应该是不会回来的。但是只要曾经记得就好，人不能太贪心。

只是那一刻我知道了，这个世界时大时小，实在难以捉摸。遇见你时，觉得它很小；而找你的时候，又像是大海里面寻找一粒芥子，夜空里面寻找一粒星尘。我们大概不会见面了。至少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但也许可能，不见面的话，你还活得好好的。病好了，身体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就在这里，默默地祝福你。

人啊，还是要存在幻想的，就算是胡思幻想，甚至想入非非都无所谓，因为这样就代表你还有希望，总比没有强。

而我？看看旁边，我的左先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