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

爱笑的人运气一般不会太差,这不是句调侃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给你们讲一个特别逗的事情,真的,哈,哈哈,嘿嘿,哎呦,不行了,让我先笑会儿——”

“有病,走走走。”朋友们听不下,我也来不及挽留。

嗨,下次讲给他们好了。

晚上回宿舍后,发现黑咕咚咚的,摸索着墙壁,大灯是开着的。奇怪,难不成保险丝烧了?唉,又得挨宿管大妈骂了。

好无聊,玩玩手机好了,网络连接的标识半天显示不出,再无意看了看时间,咦,都十一点了,宿舍底下的门就要锁了,这帮人还不回来,真是玩的疯。

手机没网,也没有游戏,躺在床上,眼睛骨碌骨碌直转,反而安静得闹心,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不行,睡不着,看了看手机十一点半,决定下床去别的宿舍转悠。

平时每一楼层过道中间会亮起几盏昏黄的灯,可今天这灯却没有一盏是亮的。428,426,424;430,429,427。都是一个专业的,怎么好像像约好似的,全都通宵开房?我不信。

过道里跑来跑去有些冷,我回宿舍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头皮直发麻,疙里疙瘩的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倒立。

我摸着扶梯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到了一楼。那面电子表的时间日期早该换了,不知是学校抠门,还是没注意到,这面电子表如今只可用来装饰,不过还是在一闪一闪,红色的LED灯显示,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楼管大妈住在一楼一进门的一个小隔间,别小看这个小隔间,面积充裕,独立卫生间,最重要的是,不会限制电器功率,这一点对学生党来讲太重要了,想起一句歌词:“没有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家。”谁一天到晚没事干,费老劲去水房提水呀,在宿舍烧多好,又都不傻,老是出火灾意外,啧啧,拿这个说事,其实每天交通事故也不少,但咋没见人人都不坐车或开车。

看着宿管大妈睡得正,嗯,床上没人!楼门也没上锁!

好奇心强大到可以杀死一头大象,我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去看看,关键夜深了,一个人在街上晃悠,总觉得不是非常安全,虽然晚上压过马路。

“哎哎哎,干啥哩?哪个宿舍的?不睡觉跑这儿干啥?”

是,是人的声音?“不是,姨,从我回来的时候宿舍一直就没电,想下来问一下。”我瞬间回应道。

“哦,但你也不能瞎跑么,没电就该在宿舍呆着,等人家维修就好。真实的,上个厕所都让人上不安宁,赶紧回去。”宿管大妈困得要死,没再联系细究我的事情。

是常规性的停电吗?问号不断勾住我的大脑沟回,使劲儿往出拽,脚仿佛也不听使唤。

停电了,为什么只有我在宿舍,其他人呢?明天还是要上课的,舍友们敢情忘了?!

睡不着,只好拿起手机看看小说,哦,可以推荐一下,叫《无限恐怖》,比较早,是网络小说,可读性却很高。

眼皮合上前,瞄的最后一句话:“你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你想真正的活着吗?”

其实睡着也就是短暂性死亡的另一种说法。

不知死了几个小时。

虽然睡得很沉很香,但还是要起床,两臂舒展,摇头晃脑。

绝对不是我瞎,宿舍还是没人回来,不,几,几点了?点亮屏幕——7:50!

在去往教学楼路上狂奔,无法想像是怎么洗脸刷牙,“呼呼乎,哼,哼哼……”来得及还有五分钟。

是我确实晚了吗?还是大家都变得勤奋好学,都已经老老实实坐在教室了吗?后生可畏啊,我这再一年就滚蛋的老人汗流不止。

两栋教学楼,铁链紧紧锁住,根本不会有人进得去。这几节课还打算去看看六级的,天不遂人愿,我背着书包,处于高耸的教学楼(最高只有7层)脚下,不知该干些什么。

回宿舍的路上,从播云湖经过,说到播云湖,深夜时分,上完自习,总是能撞散一对有一对的野鸳鸯,这里果真是个好去处,有水有绿,月光皎洁,湖面映衬,小小人儿,一诉衷肠。

可现在这里是没有人的,连风都听不到,垂柳草地,卷石底以出。我很希望他们都是活物,是可以以人类方式交流的,如若不能,便是不合人类的死物。

“你在这里作甚?”谁?!

一声冷漠但暖人的问候,我难以分辨是什么年龄是男是女,富有魔性,不过是人的声音。

“嘻嘻,想不想看到我?”这声音勾引道,露出一丝戏谑的喜悦。捉迷藏吗?前后左右,平静的湖面有了动静,蜻蜓点水,蜻蜓点水,诱我入水?

这湖撑死不过三米,时常不见换水,易变腐朽,我倚着蓝色油漆的栏杆厌恶地摇了摇头。

“唉唉唉——我去,你——”

“扑通——”

操,老子不会游泳啊,是你,肯定是你,诱我不成,推我下水。

“学长,学长,到永宁门了,咱们该下了。”

“下车?去哪儿?”

“去城墙啊,大家都说好了呢。”

在被下水前,因为恐惧不敢睁开双眼,试着眯着缝,哎,我在地铁上,还要去爬城墙?

“永宁门到了,下站的乘客请向门口移动,Now, this is YongningMen station, Please……”

哎呦,人好多,都能挤流产了。

“好邪恶啊你,还流产,呵呵呵。”又出现了!我恰在“人流”中,逆流而上,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不要跑,我一定要找到你。

“学长,学长,你——”声音逐渐模糊,人群也逐渐模糊且膨胀,像充了气的人皮气球,地铁的车厢一片一片分解,分解成粒子,车厢顶形成漏洞,每个人都飘走了,慢慢,整节车厢彻底分解完,砰的一下,涌了出去。

“好有意思,都变成气球了,你也一样吧。”什么?!我惊恐地回头,一个个鼓起的脑袋粘在狭小的身体上,胡乱漂浮。

“啊,不,我不要变成气球。你站住——”我呼喊道,用发颤的声音,用煞白的脸色,用疲软的身体。

眼前一点一点失去光明,无尽的黑暗向我袭来,只最后模糊的明亮,东窜西逃,不,是来到我的面前。

“我停下了,可还满意?”

清晰了,是女人的声音。她朝我走来,我拼命避开,可我和她好似两块磁铁,无处可逃。

她向我张开双臂,掐死我吗?好可惜,我英语六级还没过啊。

“不要怕,我们是一样的,世界容不下我们。”她轻言细语,拥有类似人类的长发,迫近的胸膛好似绵绵温柔乡,让我无法拒绝。

相拥一刻,永恒,无尽,深邃。

“这里是哪里?”我问。

“你说是哪里就是哪里。”她答。

“我们紧紧相拥,我却怎么感受不到你的温度?”我问。

“因为我和你是我们啊。”她答。

“那我死了吗?”我问。

“你说是便是。”她答。

“我们回得去吗?”我问。

“那你就再见不到我了。”她答。

“哦,那我等等好了。”我说。

“……”她无言。

雨,洒在脸庞,滑过嘴角,舌尖舔舔。

从未如此喜欢这味道。

“看来你真的喜欢雨天,不如我一直保持下去如何?”

“不急,先吃饭吧,快到了。”我加快脚步,思绪四散。

三天吗?她又怎会知道过去多久。

也许松开那个拥抱时,就是个陷阱。

“我可以松开你吗?”我试探性问道。一阵沉默过后,低声道:“松开你可就真难回去了。”她的胁迫不无道理,漆黑中我找不到该去的路,我的耐心一点一点磨平。

我仿佛已经时间流质般从我的眼角、发梢、足尖逝去,流速加快,流量加大,将我一层一层剥离,皮肤松弛,头发如雪,肌肉萎缩。

说什么也要放手了,先跑了再说。

所幸这片空间是可以行走奔驰的,使劲浑身气力,争分夺秒!

有点光亮,是那里!如刺金般闪耀,直直刺进黑暗,继而眩晕闪光。

逐渐恢复了视觉,我欣慰地笑出来——我倚在狗男女湖,啊不,播云湖旁。“本来想给你三天时间,可你真的很难再回去了,这么乱跑,我怎么了解你。”她,是她,我不寒而栗。“看来你真吓坏了,对哦,你是人,所以更能接受人的形象才对。”

“好烦啊,今天老师又点名了,扣分扣分,扣完算了。”

“没事,没事,带好你的手机。”

是舍友的声音,我急忙呼喊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却像看不见我一样,硬生生撞开我,一转眼却不见。

“不要奇怪,他们能看见你才不正常呢,好饿啊,不如带我去吃饭吧。你看我这副模样过得去吧。”她幻化成了人的模样,那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生,还略带甜美,嘴角微微上翘,定会吸引一票回首展望。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甚至觉得恶心,笑,竟然在笑,把我还这么惨还笑得出来,我都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活着,是不是人类了。

她貌似自我感觉良好,东瞅西瞧,令我作呕。

“杵在这里干什么?吃饭啊,我不信你不饿。况且我也尝尝食物的味道?”嗯?食物的味道,也对,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食物。想到这我知道该去哪里了。

“看看你带我吃什么,跟着你就好。”说着,她跟了上来,挽住我的臂膀,我感觉到真实的触感,像人的气息,不,还是略有不同。兴许,一切是她的恶作剧,并无恶心,引得我的注意,反正我和她是彼此能互相看见的二,二“人”。

走过两个十字路口,红绿灯正常运作,不同的是,并无一辆车辆穿梭,我和她迈着步伐,叽喳的她也安静不语。

天空阴云密布,刮起了狂风,风携卷其尘土,太阳褪去光芒,气压低得压迫呼吸,但我很享受,雨,要下雨了。

“你笑了。因为下雨吗?衣服都会湿透,大多文章里下雨都是不好的兆头。”她问道。“哦,你还知道下雨?”我打趣道。

“嗯,雨是一种自然降水现象。大气层中的水蒸气凝结成小水珠,大量的小水珠形成了云。当云中的水珠达到一定质量以后就会下落至地表,这就是降雨。资料库里还是有存储的。”我张开嘴,舔了舔被雨淋到的唇,咽回了本就不知该问什么的话。

“到了,我们吃这个,凉皮肉夹馍。别说你不知道,查询你的资料库吧。”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我推开店家的门。

收银台的钱柜半敞,收拾整齐的碗筷,甚至调料包还没拆封,餐桌上咬出月牙的肉夹馍,我不仅汗颜。

没人啊,难不成要自己做?

没有费多少功夫,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面皮,米皮,有序地排列在厨桌上,醋,辣子,蒜水,盐,淋上去;肉在锅中咕嘟嘟炖着,拎起铁勺,捞起几块,和着腊汁,操着不那么娴熟的刀工,剁好后,将烧饼从中间割开,加满肉。

“呶,好了,这是你的份。”我先端给了她,“还有杯可乐,没加冰。”不加冰可乐就够凉的,嗯,下雨天蛮配。

“问你个事?”

“嗯?”她吞了口夹馍,嘴唇油亮,红里透黄。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你慢点,还说你不需要吃饭,不要在骗人了。”说着我递给她一张卫生纸。

“呃,是急了些,可这和我不需要吃饭是两码事,希望你清楚。”她不紧不慢拭去多余的油,卫生纸的背面依然洁白无暇。

窗外的雨,不断拍打在玻璃上。

“你想问什么来着?”

“瞧我这记性,你说你能一直保持下去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保持?保持某种状况?”她不解。

“你不是说你能一直能让现在的雨天一直保持下去么,还很期待你怎么完成呢?”我露出期许的表情。

现在是几时,我看了看手表,8:30,我这手表不是电子表因此不能显示24小时制,是晨?是暮?

手抚轻抚冰凉的可乐杯,杯壁冷凝的水珠粘到我的指尖,湿润感染每个指纹缝隙,在餐盘空余的地方,画起圈来,漩涡状,静止,不曾旋转。

一直,默默地,一直,伫立着。螺旋水圈,尚未蒸发,晶莹剔透,有光,是阳,阳光?

我的手掌温暖起来,红润有气色,雨滴洗去拂尘,窗明几净。

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不,日,一切都被洗透,不管是路与树,还是楼与宇。

“吸溜,哈,可乐还不错,除了温度低,当然这是对于你们人类正常37度体温而言。对了,如何?放晴了。”

我苦笑道:“你貌似理解错我意思了,我喜欢雨天。”

“嗯,我知道。”她回答。

“那你?”我诧异。

“我不喜欢。”平静如水,淡然如云,密不可言。

算了,晴天也不错,低头瞧瞧时间,将手表缩进袖口。时间的衡量尺度,暂时排不上用场。

这里唯一的尺度是她。

“我的表出了些问题,有点不准,你能给我个参考不?”我只是约莫,几个小时过去了。

“今天还是很充实的,有很多数据信息需要处理,恐怕我暂时不能和你一起行动了,其实三天我只是随机筛选出的数字和时间尺度,给你点小小奖励吧,你可以先回去了,时间给你了。传送程序开启,倒计时10,9——”她的身体形态瓦解,回到那白色刺眼的光,一串串眼花缭乱的代码游走,围绕在她身边。

“好快,那我——”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着我,天昏地暗,空间不断分解重组,重组,重组……

又来,乌漆抹黑,是不是和黑较上劲了,上辈子乌鸦投胎吗我?

红色,闪烁,LED,时钟,电子显示屏。

不会吧,向后退步,“蹦梆——”撞在了类似金属的东西,用手摸着,是楼道的扶梯。哈哈,是宿舍的楼道!看看那时钟:24:00:00印象中没有表是会是这样的显示啊。

24:59:59

24:59:58

24:59:57

“小小奖励,时间给你了。”

24:59:53

24:59:52

24:59:51

“小小奖励,时间给你了。”

24个小时,一天吗?哼。

24:58:03

24:58:02

……

我吃了很多东西,即使以前觉得那并不怎么样,比如稀饭是不是淀粉加多了,豆浆是不是糖水,米饭蒸软又硬了,饺子皮大馅薄。

吃饱了,不想再吃,饿了,又以为吃得下一座山。

我看着舍友说说笑笑,看着情人坡播云湖旁依依不舍的恋人,看着旭日大酒店啊不,旭日苑学生食堂。为什么没提美食广场?因为太热了,而“美广”的主体结构是个大棚,寒冬酷暑,尽管这里的饭比旭日苑好吃。

再好吃,再熟悉,恐不能继续陪伴。

01:00:00

00:59:59

00:59:58

不到一个小时,很想做些什么以推迟进入那个空间,可是没有一丝头绪,试图反抗,甚至以为反抗是正确的。

静静等待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00:00:20

00:00:19

00:00:18

时间是唯一的尺度,不是改几个时钟数字那么简单,唉,要是能逃一次课体验体验好了。

安分守己遵循规则,活的也不一定顺畅,等临终,喟然长叹。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阿杜的歌词啊。

“来了?”

她的声音,有变化。“呃,那边有个凳子,你先坐会儿,我这边就快结束了。”顺着她指的方向,是有一凳子。我坐下来,手托双腮,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凌乱的桌面,线装书到胶印书,竹简到画绢,还有,全息投影,她的手在上面点点划划。在找什么,好认真,弄的我怪紧张,屏住呼吸等待。

“还是费了些工夫。这一天过的还算愉快吗?”

“……你说呢?你又在干啥?这一天过的还算愉快?”我不屑道。“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愉快是指满足欲求的满足,还是大脑释放多巴胺的奖励,要我跟你解释几次,我不是你们人类。”从她嘴中让我恍惚间感受到人类的无力,我没有忘记她不是人类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承认,至少在她进食的时候,我觉得她与我无异。

“像往常一样,上课啊,吃饭睡觉自习,刷刷微博,看看新闻,准备六月份的六级考试。”我干嘛跟她说,无聊吐槽吗?

“不行不行,数据采集太过单一,得出结论肯定会偏离既有轨迹。”她懊恼的神情,偏偏吸引住我。

废话偌大个城市只有我这个人类和你这类似人工智能的非生物体,数据不单一才怪,鬼知道你要得出什么结论。

“我问你,人在笑的时候是不是两边嘴角上扬,嘴角和颧骨部位的肌肉跟着运动?”“话这么说是没出错,不过笑要是发自内心会更好。”听了我的回答,她沉默片刻。

“心?心脏?心脏的主要功能不是提供压力,把血液运行至各个部分么?尤其对你们这种高级动物来讲。”她果真按字面意思来了啊。“不能这样理解?既然你提出关于人的问题,自然要站在人的角度去理解关于人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人本身是不是就是问题。”当我说出这些话,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总算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她不是人类却绝不是人工智能。

她千万别再循环执行程序了,碰上死循环就废了,还指望她多给我些时间

时间,越多越好。

地上一片狼藉,零乱好像冬日里雪花舞动,尘埃落定,她抱紧双膝,红肿的眼,睫毛尚且湿润。

管她作甚,乱了阵脚的她是否还能再困住我?她就算在现实中也是及其危险的,女人。

变了气息,短促有间断,肺泡中明明装下氧气却又溢出,颤栗的身子无法停止,吸引我的注意。

我凝望着她,她没有感受到我的目光,虽然算不上炽热。

她哭了吗?伤感什么?流出的是泪吗?味道如何?我俯下身,单膝触地,使她抬起头,“……”我拉起她的手,让她重新站起来。

“我——”她哽噎说不出话,我的双臂没有受到阻拦,紧紧抱住,贴住对方的胸脯。我的心跳,心跳,跳动,她的呢?

我和她不知道谁先会打破沉寂,谁会迈出第一步?

明明是我抱住的她,为什么自己却得到来自她的温度?“谢谢。”她给出了回答。“呃,没关系,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松开她,我下意识后退挠挠脑袋。

“嘻嘻,你平时也是这么对待别的女孩吗?”呵呵,被调戏了。“好了,不逗你。你的拥抱很温暖,挺舒服的。”她能这么说我自然是很高兴,看样子缓过劲来。“数据只有你一个样本也是没办法的事,适才是我不好,惊到你了。”

不久前,得不出符合既有轨迹结论的她,癫狂好一阵,摔砸,推掉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尖叫,愤怒,恐惧,懊恼,委屈,有些复杂,没法解读得出。

“你一定要从我身上得到你要的,嗯,数据?”我问道。“这是肯定,目的使然。”有趣有趣,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现在还是不告诉你好了。未到时候。”卖关子啊,我迟早会知道的。“你带我去一个你熟悉的地方吧,你们学校还是太闷了,老和你在这里我也没有新的头绪。”

我熟悉的地方,学校吗?不,不,让我想想。

有了,那里应该可以。“倒是没问题,可是我又没有小叮当的任意门,总不能走去吧。”必须考虑这个很现实的问题。“我虽然没有任意门,但还是有办法的。你闭上眼,慢慢在脑中回忆那里的模样,我来进行模型重绘。”模型重绘?通过代码实现,哇,黑客帝国?精彩!

眼睑遮住瞳孔,失去光线,视网膜投影不上任何影子。

那里,时光久远,熟悉的陌生,日子一不小心走了,赶都赶不上,我相信我的记忆,抓得住,不会漏掉一丝一毫。

“可以可以,进度速度都可以,保持住。”

加把劲,俯视图,侧视图,正视图,怎么在作三视图啊,“别开小差,专心点,速度下去了,快点快点。”

布局,颜色,光影,时间,地点。

元素构成太多了,耗费很多精力,绞尽脑汁,神经元,脑细胞,沟回。

我有很多疑问,我竟会为了一个我素未相识,没有交集的人,说来,我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个人呢?是在她初次在黑暗中抱住我的时候?是她在狼吞虎咽时忘记擦去嘴角饭渍的时候?是她在轻轻啜泣时我又抱着她的时候?

“怎么老不专心,不过饶了你。睁开眼吧。”总算结束了,让我瞧瞧是不是那里。

“小心,这里的坡有些陡。”她紧紧攥住我的手,甚至让我生出痛意。

庆幸的是,还没有挂起狂风,黄土就静静躺在那里,质地稍微疏松的地方,一脚下去一个坑或是凹进去。沟壑纵横之处,层层梯田边缘,杂草斜枝,全力扎根,向地底更深处寻求水源,仰赖这为数不多的植被,使这里不只是单调的土黄色。

“这里,生命的气息很微弱啊。你怎么会对这里熟悉呢?”我觉得她下句一定是亏她费大功夫塑造,于是先主动道:“不要着急,囫囵吞枣是尝不到香甜滋味的。”再说,香甜也是会腻的。

她好奇着,开始和我一同走,后来不自觉加快脚步,天圆地平坦,仅限一块塬,到了尽头,低头一览,崖底并不深不可测,呈V形,下降上扬到对岸,“可以到对岸,对面吗?”对岸,彼方之岸;对面,浮生往面。

“为什么不呢?”我笑道,“唉唉唉,别推我啊,摔下去会死人的。”真是始料未及,最毒妇人心,竟想搞我!“你还知道,那我就不会死啊!”她的理解力啊,一如既往。

“这坡好难走啊,和刚才的不一样。”好疼,她的手劲儿啊。“这不能再叫坡了,是沟,现在咱们才下来,上去还要费一番功夫。加油咯~”她没理我的“鼓励”,步子谨慎,频率却不降,小碎步蹭到不少土疙瘩,踩倒不少草丛细枝。罪过罪过,难为你们再长出来了,我也只能祈求甘霖带来拯救。

虽说上坡容易下坡难,但翻越沟底像翻越一个世纪,看得出本有涓涓细流,干涸的痕迹标志着曾经存在的证据,流水沉积的石头被黄沙覆盖,阴影中扶持的二人,快点,顶上的夕阳等待欣赏。

“到啦。”我拉她一把,两人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累不话语谈吐。静默片刻,“我去找点东西充饥,你先歇歇,希望你能喜欢那种惊喜的味道。”她点点头,我便抓紧时间。

向阳干燥的坡,我还是分得清。一簇绿枝,夹杂些不是绿色的颜色,近距离观察。不会错的,小枝呈之字形弯曲,紫褐色,独有的那种托叶刺,估摸不来现在的季节,看果实还是青涩的颜色,能吃。算不算坑她,酸不溜秋的,先摘好了。

“你看我找到的——”我捧在手心的酸枣,尽管还有未去除干净,细细的刺。她呢?说了我速速就回,怎么?!噌的一下,我心如撩火,鼻息紊乱,慌不择路,同时还要护住手心的酸枣,而酸枣的刺,隐隐作痛。

看到了!

懒洋洋的夕阳,让刚才心如谷底的我暖洋洋,红中的温度,感染了红,不是残阳如血,并不残酷,是温柔的,是贴心的。我张目对日,圆滚滚也扁了几度,仿佛笑的时候,眯着明亮的眼睛。

她面朝“明亮的眼睛”,阻挡部分的光,不断拉长身影,沾上我的足尖。“红日啊。”我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红日吗?这个名字,以后叫我红日吧。”我抿了抿唇,红日是我触景叹言,红日是我触景生情。

“红,红日?”我轻声细语。

“再叫一遍。”

“红日。”

“再叫一遍~”

“红日~”

“再叫一遍!”

“红~日~~”

“哎——”

……

都快忘了手里还捧着“惊喜”,忙唤她过来吃。

“……滋滋,吧唧。”

“怎么样味道?”看她吃的有滋有味,弄的我心里痒痒。

“啊~这酸爽。我喜欢!”她还蛮喜欢的。

红日蛮喜欢的。

“虽然只遇见了你,但觉得能成为人是件很幸福的事,我越发这么认为,噗——”红日吐出枣核,小小的酸枣核咕噜噜噜滚下土坡,跌落谷中。

我挑着扎进手掌的刺,却没有尝一颗酸枣,都让红日吃了。

其实是我不喜欢吃。

夕阳余晖,红彤彤,赤霞云彩,没有人来叨扰,一轮红日挂在天边,永不下坠,换不来夜幕降临。

“这里的时间凝结了吗?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我担心红日面对这一成不变的景色会无聊,失去兴致,毕竟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静止不好吗?有你有我,恐怕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红日似乎忘记一件事情,我不像她可以不吃不喝,思考,奔跑,兴奋,不安,都是需要能量的。

“咕——”

没法隐藏饥饿,我和红日听见了声响,微弱又有力,微弱,轻悄悄,有力,划界限。

“我终究和你是不一样的,无论我多么努力尝试。本来,这段时间是多么难忘,我逃不了,就算躲在这里,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说着,红日哭起来,泪水像失去阀门的水龙头,哗啦啦,浸湿掌心,浸湿袖口。

我从未见过红日如此难过,如此心如刀绞的模样,不是她模拟的样子,是潜移默化中,红日对人的渴望,情感的宣泄,语气中透漏出一丝恐惧。

“你不是说过要从我身上得到数据吗?来吧,怎么样会达成你的目标。”

“不不,不,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可以也不能做。”

红日在害怕什么,会危及到姓名吗?她有什么瞒着我。

“你愿意告诉我吗?告诉我背后的一切,我想帮你。”我露出希冀的目光,祈求红日。

“我不可以奢求太多,命该如此,不对,这是你们人才会说的话。”红日不愿多言,我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

红日缓缓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起来,移动的轨迹是没有规律可言的。”我口干舌燥,跟人理论或是说服别人真的很费嗓子。

“我不是被你说服的。我只是想验证一些事情。”红日平静的语气进乎冷淡,我跟在她身后,迈开步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又或是谁创造了我,无法感受到母体,只是在我意识有一道命令,一道我必须完成的命令。”

“什么样的命令?”我问道。

“我按着这道命令,却不知道如何实现,只能漫无目的寻找。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混沌啊。”

红日的脚步依旧,我聆听着。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找到了你,为了营造黑暗,用了些小手段。于是条件满足。”看来那次停电果真不是偶然。

“我本想速战速决,可是你反应太过缓慢,让我过度释放能量,就是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红日背朝我,我隐约感受到一丝不安。

“你看太阳。”红日指向落阳。光线还是不忍直视,看太阳作甚?

“红日,好短暂,不舍得,如果我是红日,你又是谁?你唤我作红日,别人又唤你作什么?”

好玄妙的言语,红日,你,到底是?

红日停下脚步,把我拉到崖边,说:“深吗?险吗?掉下去会没命吗?”

“这种高度当然会没命啦?红日,你到底怎么了?”我蹭蹭鼻尖,咧嘴笑了笑,问道。

“我不会忘记红日的,这个名字我将一直带在身上。你走吧,回去原来的地方吧,这段时间麻烦了。”红日深深鞠了一躬。

突然,红日双臂用力推我一把,猝不及防,我还想用脚尖抓住地。

耳畔的风呼呼要扯开我的身体。

我闭上眼睛,等着脑袋炸开花,如红日一般。

我以为会疼,我以为会痛。听说头朝下,再加上足够的高度,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一瞬间的事。

还没有到底吗?好漫长。

默数,一、二、三、四……

四十六。见鬼,我还活着?“闹了半天,没死成?”我将给自己听。

“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正如同我有很多问题。时间仓促,要问什么快问吧。”是红日。很难说清我现在什么感受,因为我现在还是头像倒栽葱,全身的血液组织液涌到大脑,颅骨头皮承受的重力内外的压力。

不管了,能问几个是几个。

“为什么杀我?”我提高音调,愤怒地颤抖。“不能说是杀吧,用词真重,我可是真心想让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呢。”红日说的不清不楚,对于这个杀过我一次的,女人啊。

“不信啊,我在格式化这片区域前,如不将你赶出,怕是你连这个空间也活不下去的。”红日说道,“毕竟建造出的这片空间后,我已经无法再做任何事了。”

呵呵,不是还有力气推我一把么?

“你的目的呢?达成了吗?不需要我这个数据?”我冷笑道。“从数据和结论角度来说,我已经放弃,所以目的失败了。”红日略感惋惜,“可是我得到了另外的东西,无心插柳吧。”另外的东西?我不记得我有送她东西,红日的秘密,多的好似夜空的繁星,可红日冉冉升起时,繁星都遁藏不见踪影。

“以为你有多少问题,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啊?还想告诉你好多好多事情,你怎么不明白啊。”

“这种事情,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头好晕,不行了,眼皮不争气的要合上,红日啊,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我继续坠落着,红日变得越来越来远,越来越小,一个光点,悬在那里。“傻瓜啊,我本以为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默默彳亍了此一生也没什么。你就不能陪我多走一程吗?即使是那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风景……”目睹坠落的我,红日喃喃道。

然而我是没有听到的。

再次醒来,我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自己被搬到黑漆漆的太平间,和一堆,打住。还是黑漆漆的,糗了!再加上我姿势是躺着的,更加怀疑起来,一个侧身没注意差点掉下去。

咦,我在宿舍的床上?黑是熄灯还是停电啊。摸索枕边的手机,抓在手心,又放下。

几天后。

最近新学了首曲子,谱子也找好了,就差打印了,从书包角落找到U盘,插在电脑上拷的时候。“360云查杀检测出您的U盘含有病毒,且文件无法修复,推荐格式化。”

格式化真麻烦,东西都不见了。

“不信啊,我在格式化这片区域前,如不将你赶出,怕是你连这个空间也活不下去的。”我离开那片区域,可红日呢?

“我能够欣赏到你的风景,我能够和你一起领略你的风景,我能够一直走在路途中吗?也许不适合了,远方的风景和这里的有什么差别呢?我就停一停歇吧。”

我听到了,红日最后的喃喃细语。

番外

一个故事的番外多是对这个故事的补充,或是背景,或是内容,也可以是另一种可能性。请做一个大胆的试想,时间再次回到宿舍停电,漆黑一片的那个时间点,不管喜不喜欢,幕布已经拉开。

我回到宿舍,躺在一个月没洗的床单上,闷热使皮肤分泌出油脂,翻个身,不知道会粘在何处。

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啊——”“快,快——”……

好吵啊,宿管大妈怎么也不管管,我看了看表,八点半,哎呀睡过了。

可是外面在吵什么?

“通知通知——”校园的广播骤然响起。“首先请各教职工停止教学,脱离课堂,学生同上,不要拉下。现在出现的情况尚在校方控制范围内,请不要惊慌,有序撤离。”

广播一般不会乱讲东西的,那当真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我背起挎包,装上手机钱包充电宝,逃离宿舍。

操场上挤满了人,人人都能看得出仓促中的凌乱,衣衫不整,满脸倦容,急躁不安。

在校方负责人简短的介绍中,我才明白眼前的状况:因不明原因供电系统出现故障,却无法维修,已知范围涵盖全市,无一幸免。

那就是说全市停电咯,原因不明,无法维修?

“唉唉,你知道吗,电工在看线路的时候,明明一堆防护措施,而且电笔不亮,却叫电出火,活活烧成了炭!”“这么邪乎?”挺身旁的人议论纷纷,跟真的一样。

不是跟真的一样,就是真的,尽管盖上了布,可盖布前,终是被人看到。确凿的消息被证实,加剧了不安。

我同众多的同学一样,如受惊的兔子被安置到那儿或这儿,生怕下一个就是我们。

我们集中在操场,每天会有人分发食物与饮水,但无法自由行动,偷跑的人都被抓回来;一开始拥挤的操场也变得松散开来,很多女生以为是自己饿瘦了,用仅存些许电量的手机拍下一键磨皮美白。

只是每天临近夜幕的时候,会有几个同学莫名消失,会有奇妙的尖叫。

夜晚操场的人造草坪变得潮湿,不知那里来的露水,或是熄灭的烟头,或是口中吐出的污秽。大家没有什么好怕的,挨在一起的温暖短暂而真实。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和其他人出现在彼此的梦中,向天空螺旋上升,两两缠绕,如两根灯芯,越缠越紧,形体扭曲,骨头眼睛无处安置,在无尽的螺旋中化为乌有。

我们这些漂浮的灯芯有什么合适的去处吗?飘到有灯油的地方吗?

“要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也断然不会让学生来做这个实验。”

“我们这也是为了城市延续,没有电怎么行,学生的牺牲是值得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是的!”

工厂的生产流水线,运来一批又一批粗壮的人形灯芯,投入滚滚熔炉,阵阵热浪,阵阵热量。

食物与水,是设计好的,药物累积,时机到了,整齐收割。

不可磨灭的贡献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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