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四大朋党之宋争•下---章惇的反击
八角捋须道：“司马光掌权的这一年，是元祐元年。以他为首发动了元祐更化，旧党在高太皇太后的支持下，对新党进行了全面清算，并对变法进行了摧毁性打击，让北宋回到以前的老路子上。”
“这里还有一个误区，世人总将此次变法称为王安石变法，但我认为这次变革应该是王安石--宋神宗变法。因为王安石做主的变法叫做熙宁变法、他本人在熙宁九年也退休了。之后宋神宗改年号为元丰，表示了亲自上阵操刀改革的决心。元丰年间的官僚改制其实是宋神宗亲自率领着吕惠卿、韩绛等宰相来进行的。”
图表7元丰党（新党）和元佑党（旧党）掌权与变法态势
小武恍然道：“这么说来，所谓元丰党人，多半都是宋神宗自己提拔的。那么高滔滔女士不喜欢元丰党人，不如说她不认同她自己的儿子宋神宗的头脑？”
八角微笑道：“不管怎样，司马光终于上位了，大约因为寿命将尽，他‘只争朝夕’，力求在最快速度下废除新法。比如他要求在5日内恢复旧版《差役法》，各路官员均表示太过急迫，只有新党的投机分子、开封府龙图阁待制蔡京竭力迎合，真的在5日内在开封府贯彻成功。”
“于是司马光向天下表彰蔡京，说道‘官员都像蔡京、何愁大事不成’？当然这个蔡京左右逢源，你应该是知道的，同时也说明司马光无人可用。”
小武呵呵笑道：“蔡京在北宋末年贵为太师，与高俅、童贯齐名。这才是著名奸相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司马光就是喜欢用他？”
八角捋须道：“王安石当时退休已久，听说司马光掌权废除了一些新法，本也不以为意。直到听说废除《雇役法》、重拾《差役法》的时候，方才惊道：‘至于到这个地步吗？也许有些新法不够完善，但《雇役法》是我和先帝讨论了整2年，觉得尽善尽美、无所遗漏之时，方才实施下去的。此法断不可废！’”
“其实各路官员想法同王安石大同小异，他们都觉得《雇役法》是行之有效的，所以对于废除都不积极。只有一心升官媚上的蔡京才不管这些，‘既然司马光得势、让我干我就干’。个人升迁比利国利民更重要！”
小武连连摇头，道：“我也不能说蔡京就错了，其实这种人多了去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元祐更化’时，一方面新党的内部分裂依然严重；另一方面，旧党的许多人也不很支持司马光。毕竟很多新法已奉行了多年，也行之有效，不同意‘一刀切’废除。于是旧党也开始分裂，范纯仁等人受到了司马光的申斥。”
“宋神宗年间对于西夏的战争是新党的政绩之一。1071年在洮河流域，收复熙、河、洮、岷、疊與宕州等地；1081年五路伐西夏，于灵州会师；1082年再接再厉、发动全面灭夏战争，但于永乐城受阻战败。西夏虽集合30万大军反攻得胜，也只是保住了国家不至于灭亡，但已呈全面守势、对宋朝只能守住底线而已。”
小武点头道：“像宋神宗那么努力于政事，又在位18年时间，我相信肯定会有所建树的，所以新党的政绩肯定无法全面否定。”
八角捋须笑道：“但是司马光一条路走到黑，为了否定新党政绩而同西夏谈判，将宋神宗期间已收复的安疆、葭芦、浮图、米脂四寨割让给西夏，以‘节省军费’。这让在谈判中讹诈成功的西夏梁太后（本为宋人）欣喜若狂，同时对宋军的积极性打击犹大。”
小武半天不语，严肃道：“这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八角呵呵大笑道：“这有什么过分的？很多史书上写司马光名声远扬，连外国使者来到宋朝、都会打听年老的他身体如何。书上都说他的威望足为番邦人所敬仰，司马光死的时候连西夏使者都会痛哭，这才真的是过分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西夏国使者知道现在宋朝由他话事、并且同意将宋军血战打下的土地还给西夏，如何不心花怒放、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万一他年老死的太快，答应归还的土地不就飞走了？而西夏国在永乐城之战前征兵，已经到了‘十人征九’的地步，若再无喘息机会，‘黩武亡国’眼见得无法避免！”
小武瞪目道：“司马光老而不挂，真乃宋朝之耻！”
八角微微一笑，捋须道：“但若把废除新法一事，只怪司马光一人，倒也并不公允。就如同变法一事，王安石最多只负责了一半，另一半则是由宋神宗亲力亲为。同样，司马光执政不过一年便已过世，而想在旧党之中找个接班人也很难（有若干司马光嘱托书信为证），因为除了蔡京以外、没有人有情怀和动力去继承他的做法，所以即便司马光是破坏之王，也没有足够时间去彻底毁掉新法。”
“然而不同于新旧两党的官员，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高滔滔才是司马光真正的知音、最铁的粉丝。全靠她一力坚持八九年，才能在整个元祐年间将新法废除到底。由于高老太太在议政之时总是认死理，永远假定司马光之言为真理，加上前皇帝的名义也压不了她（她是宋神宗的母亲），所以群臣一点脾气没有。而旧党人士得以掌权后，便顺着高女士的意见顺水推舟、对新党人士的跟踪打击不遗余力。”
小武讶道：“我原来还不太知道，原来宋朝摄政的太后权力如此之大？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女人改变了宋朝的历史。”
八角点头笑道：“你这点还真说对了。其实宋哲宗虽然年幼，但可能受过父亲宋神宗影响，政治观点倾向于变法和新党这一边。只是当时的朝政到底不由他做主，所以只能忍耐到他奶奶高女士病死为止。”
“高太皇太后病逝、宋哲宗亲政之后，政治风向立变。18岁的宋哲宗改年号为绍圣，同时全面否定旧党、否定‘元祐更化’，将之前贬斥的新党官员统统招了回来。此时，新党的党魁变成了宰相章惇，标志着党争进入了新的阶段。”
小武点头思忖，撇嘴道：“原来如此！说来也是意外，司马光编《资治通鉴》一书，原来只想打动皇帝，不想宋神宗、宋哲宗父子对他都不买账。然而太皇太后这老年妇女却意外地被此书完全征服了，起到了别人谁也起不到的效果。这也算是搂草打到了兔子吧，居然有意外收获！”
八角微笑点头道：“随着党争进入了白热化，新党中也有人觉得《资治通鉴》是个祸根。担心将来有人再引用里面似是而非的内容来‘认死理、当证据’，便去皇家书库里想将其一毁了之，但是打开封面后发现了宋神宗亲笔书写的序言，于是不敢动手、只得作罢。这样此书才得以流传下来。”
“新党人士原先遍及朝堂、人数和派系都是很多。他们被太皇太后及旧党人士持续压迫了近10年，所以复出之后充满了怨气。这从苏轼被贬的遭遇就可见一斑。以前在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中，苏轼因为观点偏旧党、上书得罪了新党、甚至得罪了宋神宗本人！然而新党虽‘奉旨’弹劾他、但明显手下留情。章惇、王安石等人都在明里暗里为他说话和上书脱罪，让皇帝消消气，同时也避免牵连他的家族。”
小武惊诧道：“乌台诗案我也听说过一点，原来那次斗争还算是轻的！那到了绍圣年间，党争又如何激烈法？”
八角捋须道：“新党二次夺权之后，章惇对苏轼这个昔日好友下了死手，将其一路贬去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回到中央。这次打击其实远比乌台诗案更重，因为再没有新党会为旧党求情；只是苏东坡的抗击打能力随着年龄上升有所提高；加上在旧党得势之时、他也被党魁司马光贬斥过；所以一切都看开了、无所谓了。”
“章惇此人，号称是宋朝另一个所谓的‘奸相’，但其实也没看出他哪里奸了。只是前后的他判若两人，充分说明了元丰、绍圣年间的变化。虽然都是由新党掌权，但元丰年间新党在忙着变法强国，而绍圣年间的新党只是忙于将旧党‘追杀到底’，再也不去花费精神、吃力不讨好地恢复被旧党废除的法令了。”
小武叹息道：“我明白了。原来的两党争斗还可以帮助互相促进，对国家改革算是有益。但是经过元丰、元祐、绍圣这么一来回折腾20年，两党之间势同水火、斗争出手也越来越重、不留余地。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关心国家的未来了，只关心自己在党派斗争中不要输掉！”
八角微笑道：“不过，虽然章惇对恢复变法没有了兴趣，但是对于西夏却很有兴趣，因为所有新党人士都呼吁、将被司马光割让的土地再夺回来。”
“由于西夏梁太后发现北宋高太后软弱可欺，所以当西夏喘息几年、恢复过来之后，从元祐7年（1092年）开始进攻陕西。此时距离司马光、高滔滔割让大片土地给西夏的时间（1089年），才刚刚过去了三四年。”
小武惊异道：“这个梁太后也太贪了吧？拿下黄河以西之地，倒也是西夏人的正常想法，可她居然想吞并陕西？这未免太不拿宋朝的底线当回事了。”
八角呵呵笑道：“西夏国梁太后的性格比较独特，跟辽国萧太后一样，她喜欢亲自领兵出征。而且争权夺利之时，连她自己的哥哥都不放过。由于家族出身宋人的关系，她很清楚宋军在边防之地屯驻甚多，但若是曲线进攻关中的话，则驻守的宋军既少、可以掠夺的财富和人口却更多。”
小武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八角捋须微笑道：“绍圣三年（1096年），梁太后摆平内争后、携西夏皇帝率号称大军50万侵略北宋，攻陷了金明寨，歼灭宋军2千余人。不过此时宋哲宗已经亲政、并不如何慌张，断言西夏军骚扰一下即会后撤。因为此前他亲自定夺了西北人事变动，新党的吕惠卿、章楶、王文郁已经开赴宋夏边境，全面改变了旧党的王安礼、范纯仁、韩忠彦等人的西北绥靖政策。”
“在吕惠卿改组的22路宋军的缠绕攻击之下，西夏所得甚少。其后章惇建议，由章楶与其子章律率军反制西夏。1097年，在各路宋军不断佯攻、吸引西夏军队注意之时，章楶所部于石门峡江口好水河、筑二城曰平夏城与灵平砦（寨），切断了银川顺黄河直下兰州之路。此地原被西夏人称为‘唱歌作乐地’，突然间出现了两个宋朝堡垒，致使西夏‘朝野愕然’。”
小武微笑道：“这个意思是，宋夏之间又一场大战开始了？”
八角笑道：“不错。由于西夏人迫切需要打通道路，所以梁太后与皇帝起大军号称百万（实际上40万），发动了平夏城之战。此战规模空前，双方在天都山到平夏城一带来回厮杀了13天。但是宋军参战的22路军中，第11、12将突以骑兵深入敌后，活捉了西夏两位参军、并缴获牛羊十万余头。此前宋军一直坚守平夏城，四次反攻都是浅进辄止，是以此次长途‘掏心’战术完全出乎西夏人预料之外。”
“牲畜的损失太大，导致西夏军开始缺粮，加上攻城楼车被大风摧毁，梁太后只得在痛哭了一晚之后下令撤军。此战章楶指挥得当，种朴、郭成、折可适、王恩、环庆和秦凤等各军将表现优异，令西夏虽然出动全国军队仍然大败，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此战之后，西夏人深知亡国之祸近在眼前，便火速请辽国皇帝派人出面调停，以维持三国鼎立之势。”
图表8平夏城之战所在地（甘肃靖远平川）
【筑起平夏城则切断了银川至兰州的生命线】
小武讶道：“辽使被派去了宋朝？那宋哲宗如何应对？”
八角捋须笑道：“章惇的意见是继续进逼西夏而不理会契丹调停，而吕惠卿的意见是从西夏获得实际利益、同时保持宋辽关系。宋哲宗兼采了两人的主意，一边打发了辽使，一边与西夏和谈，直到1099年底两国合议达成。”
“但在谈判同时，宋朝的河东路已在黄河西岸建立了四座城堡。在1099年夏，宋朝又动员超过十万大军，于十天之内筑成另外八座堡寨。结果鄜延、河东和麟府三路连成一道新防线，沿横山绵延超过三百里，将党项人推挤到沙漠地带。当地的盐池也被宋朝占领，盐业收入已可支持西北宋军支出、无需朝廷拨款。也在这一年，辽国使者与西夏大臣内外勾结，毒杀了梁太后。此后西夏已很难威胁到宋朝了。”
小武赞叹道：“没想到新党的人士，居然还有如此强大的武功战绩！”
八角微笑道：“但是新党人士也没能高兴太久。一方面，新党的众多派系之间内争又起，尤其是曾布和章惇两位宰相之间不对付。另一方面，更要命的是宋哲宗在25岁就英年早逝了，而另一个女人再次改变了宋朝的历史。”
小武吃惊道：“谁呀？哪一个女人？”
八角捋须笑道：“高老太太的儿媳妇向太后（宋神宗皇后），喜欢上讨好她的端王赵佶，于是不顾章惇强烈的反对意见，坚决立他为新皇帝。端王也就是宋徽宗，章惇认为他为人轻佻、不适合为君，但他精于各种艺术，画幅画给向太后祝寿之类的事情是信手拈来，所以深得向女士喜欢。”
“章惇虽然力主立宋哲宗的同母弟弟简王为君，但无奈新党分裂、曾布等人都迎合向太后的意见，所以‘艺术家’赵佶最终被立为新君。此后，章惇便被罢了相，宋徽宗喜欢上了擅长逢迎又有共同语言、‘艺术细胞’发达的蔡京，将其提拔为相。从此北宋国运开始了‘末路狂奔’，直到靖康之耻发生，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
小武深深点了点头，道：“宋朝的制度经过王安石---宋神宗变法、然后司马光---高滔滔废法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几十年辛苦算白折腾了。但是，党争却再也回不到原点了，两党和平共处的温情面纱被从此撕开。而且就连党内派系之争也都被强化了吧？可见党争可以有，极端不能有！一旦有极端力量打破了党派平衡，各位党员、党徒就会越来越偏执，从而陷入恶性循环，只有了斗争、没有了建设！”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一旦走入极端之后，大家便再也无法客观评价党争了。你之所以听说宋朝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奸臣’，都是因为官修史书《宋书•奸臣传》的原因。由于修史之时，执笔官员倾向旧党，所以新党的杰出人物都会被列为奸臣。而即使章惇、曾布之流生前斗得不可开交，死后仍然并肩被列入‘奸臣榜’。”
“只是有识之士看多了以后，就会有个疑问：似乎宋朝的‘奸臣们’个个都有不俗的政绩？而榜外的‘忠臣’们，无论怎么看来看去，大都没有什么作为；似乎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同‘奸臣’们做斗争而已。”
小武默然半响，叹息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