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买的机器人有些奇怪。
明明是一款家务型机器人，他却好像想和我谈恋爱。
01.
初冬已到，屋外开始隐约飘起柳絮般棉细的小雪花，寒风灌进屋内。
又降温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本地新闻正在播放五天前发生的少女失踪案。
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和男友从宾馆出来，回家的路上就没了踪迹。
小县城，监控系统死角很多，警察侦察起来颇为费力。
Ro719将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关上，将朔风挡在屋外，屋内的温度提高了一点。
可我根本没有给它下达关门的指令。
“你干什么？”我问他。
“风太大了。”虽然是程式化的AI男声，可我还是听出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
又来了，它自以为是的关心。
为什么我买的明明是家务机器人，却有这么多程序以外的多余动作。难不成是程序设定出现了问题？
“再这么自作主张，我就把你退货了。”我已经幼稚到威胁一个机器人。
“你不会的。”
我默然，独自咀嚼属于穷人的心酸。
我确实不会，为了购置这台最新款的仿生机器人Ro719，我已经掏空了积蓄。三天体验期已过，如果现在退货要扣除20%的违约金，我根本无力承担另一台昂贵的机器人了。
而且，耳边又响起方章常常感慨的那句“机器人可真好啊”。
“算了，看在方章的面上，我就原谅你了。”
“主人，您应该明白，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
我明白个屁。
02.
Ro719确实是合格的机器人。即使在人手一台机器人的今天，它的表现仍是足够优异的。
所有的家务都被它处理得井井有条，我不用再操任何心。
如果它不是老莫名其妙对我示好的话，就更好了。
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深爱的男友——方章。
方章总是在我耳边感慨“机器人可真好”，所以，趁着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便斥巨资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机器人送给他做礼物，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甚至还没有给Ro719取名，就是希望把这个权力留给他。
我不希望这个惊喜变成惊吓，让他以为我和新买的机器人搞在一起了。
“滚回你的休眠舱去。”我对Ro719下达指令。
它很听话，只是回去之前还不忘撩我：“好的，主人，您要和我一起吗？”
一起你个大头鬼啊。
它刚回到休眠舱没多久，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是隔壁邻居郑阿姨，正皱着眉头。
“美娜，这两天路过你家，有些味道传出来啊，你记得提醒方章看看，是不是有老鼠死在角落了呀。”
“好的，郑阿姨，谢谢您。”
“不客气的呀。”
郑阿姨转身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我也将门关上。
我的嗅觉从来就不太好，对于郑阿姨说的死老鼠的味道完全没有察觉，但无论如何，既然人家提醒了，还是应该注意一下。
“Ro719。”
“主人，我在。”
“查看一下家里各个角落，有没有死老鼠，如果有的话，就清理了。”
“好的，主人。”
它开始尽心尽力在家中打探起死老鼠的踪迹来，除了主卧室，都巡视了一遍。
主卧室是我和方章的空间，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和破坏，即使是机器人。所以我给Ro719设定了程序限令，不可以进入主卧室。
“主人，没有发现。”
“好吧，那你回去休眠舱吧。”
“好的，主人。”
03.
我还是没等到把Ro719作为礼物送给方章的这一天。
两天后，我醒来走出卧室的时候，Ro719正在打扫卫生。每天一次的擦拭，整间屋子可以说已经是一尘不染了。
“主人，早上好。”它向我问安。
“早。”
“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
“没有，你好好打扫卫生就行。”
“那可真是可惜。”
我已经脑补出那种戏谑轻佻的语气，心里有些不爽。
“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做个家务机器人？”
它好像被我这句话问住了，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喜欢这种情感，难道是错误的吗？”
我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今的机器人大多被设定了情感认知学习程序，尝试着去理解人类，学习人类的情绪，以便更好更贴心地为人类提供服务。
所以它们才能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正常的对话和交流。
喜欢，或许只是情感认知学习中的一环。
又或者，它浅薄的情感学习过程，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它见我不说话，似乎是会错了意，想要上来拥抱我。
我排斥地推开它，它往后腾挪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靠墙的柜子，柜子晃了几下。
“啪嗒——”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我低头一看，发现是我和方章的合照。
相框的玻璃已经摔碎了，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照片上的我和方章依偎在一起，就站在这间屋子的落地玻璃前。
他笑得格外灿烂。
04.
四个半月前，我见到方章的第一面，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幸运的是，他同样地喜欢我，我们当天就确立关系住在了一起。
作为纪念，我们在家里拍了第一张合照。
虽然是自拍，方章还是珍而重之地将它打印出来，放在精心挑选的木制相框内，摆在显眼的位置上。
“美娜，我爱你。”他深情款款地对我告白。
“我也爱你，方章。”我热情地回应他的爱。
爱情的火苗迅速燎原，我们像任何一对热恋的情侣一样坠入炙热的爱河。
我们一起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和我们一样的情侣。
方章没什么朋友，所以，不出门的日子，我们就腻在家里的沙发上，说一些情话，却丝毫不觉得肉麻。
他一次又一次含情脉脉地抚摸我的脸，着迷地叫着我的名字“美娜”。
我们拥抱着彼此躺在卧室的床上。
他说：“美娜，你的体温好低，可是好舒服”。
然后用手抚过我的每一寸身体。
而我，此前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温暖而热情的怀抱，从未经历过如此痴迷而陶醉的目光。
于是，我沉沦了。我知道，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然，蜜里调油的日子也有瑕疵。
唯一令我不满意的地方是，方章总是在我面前感叹和赞美机器人。
所以，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送他一个真正的机器人。
05.
可此刻，这台我想要送给他做礼物的机器人——Ro719——不但僭越向我表白，还摔碎了我和他的珍贵合照。
我终于意识到现在事情的发展和我的初衷已经是背道而驰了。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Ro719，回到休眠舱。”
不得不说，它的情感认知学习能力实在是很强，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这一次并没有听我的话。
“为什么呢？主人。”
“我要把你退回去。”
“您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虽然要扣除20%的违约金，到时候我再换一个次一点的机器人就好了。
“主人，我劝您不要这么做。”
它托着下巴的样子和人类倒是真的一般无二。
“否则，我不确定是否会不小心将您杀了人的信息泄露出去。”
！！！
它自作主张打开了电视，还是熟悉的本地新闻频道，仍旧在播放悬而未决的少女失踪疑案。
06.
电视里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可我却不能轻举妄动。Ro719回传信息的速度绝对快过我打电话退货。
可被自己购买的机器人威胁，实在也算不上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我左右逡巡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地上的碎玻璃片上。
思考了片刻，我妥协了：“你赢了，我不会把你退回去的。”
“所以，你可以先把地上的垃圾清理干净了吗？”
“当然可以，主人。
“很开心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让我留在您身边，主人。”
我从未觉得它的AI声音如此冰冷，令人如坠冰窟，闻之生厌。
趁它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操起一旁的花瓶，往它头上砸去。
花瓶“哗啦——”一声碎裂开来，瓶里的水顺着它的身体往下流。
很快，我看见它的身体溅出小小的火花，发出“噼啦”的声音，甚至关节处冒出一小缕白烟。最后，它的脑袋往下低垂，站在原地完全失去了反应。
“Ro719？”
没有声音回答我。
它，坏掉了。
07.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机铃声便响起了。
犹豫片刻，我还是接听了。
“您好，我是智能之翼的工作人员，刚在后台收到您七天前购入的编号为Ro719的家务型机器人故障信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智能之翼是Ro719的生产厂家，售出机器人后的第一个月，机器人信号会和后台直接连通，以确保厂家第一时间获取机器人投入使用时的反常信息，进行程序调整。
“它坏掉了，麻烦你们来回收一下。”
“您是——？”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语气有些迟疑。
“怎么了？”
按照正常程序，坏掉的东西就得修，不是吗？
“啊，没事，工作人员会在一个小时内上门，请您稍等。”
08.
工作人员果然来得很快，挂了电话不过四十八分钟，就有人按响了门铃。
打开门的一瞬间，或许是因为被我拖到门口的Ro719“死状”太过惨烈，两个穿着“智能之翼”制服的工作人员脸色十分难看。
从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在极力忍耐了。
“您好，初步来看，Ro719存在人为破坏，不过等到公司测评后会给您出具具体报告。
“但如果是人为破坏，公司不会向客户退款，这个要提前和您沟通好。也请您谅解。”
我不谅解也没办法，只能接受。
然后，他们便把Ro719带走了。
09.
没了Ro719，我只好自己做家务了。刚把客厅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坐下喘口气，门铃又响了。
此刻，距离我送走Ro719过去了一小时零六分钟。
开门时，突如其来的力量将我推倒在地，三个警察举着枪冲了进来。
寒冷的北风也跟着灌进了屋内。
他们诧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我，互相使了个眼色。
其中两个人收了枪，一左一右钳制住我的双臂，将我拉起身来。我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
剩下的年轻警察仍举着枪，谨慎地往屋内走，停在了主卧室门口。
他的左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往下按压——门开了。
即使是初冬，也有无数的苍蝇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
他彷佛被什么生化武器袭击了一般，开始不由自主地大声作呕，吐了一地。
刚清扫完的地面，充斥着他黄黄绿绿的呕吐物。
我身旁的两位警察好似也受到了感染，开始频频干呕，但仍然敬业地没有放开我。
“老罗，床上有尸体。”
好不容易止住了反胃的生理反应，年轻警官双眼泪花闪烁，对着我的方向说道。
10.
卧室黑黢黢的，没有开灯，窗帘也被严丝合缝地拉上。
躺在床上的，是我的男朋友——方章。
警察打开了灯，整个房间惨不忍睹。
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以及流淌过又干涸的绿色尸水的痕迹。
方章的肚子上有几道刀的捅痕，颈部动脉上被剌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柄沾满鲜血的水果刀被扔在他旁边，血迹早已经干透了。
此刻，他静静地躺着，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右腹部出现了绿色的尸斑。
还有数不清的苍蝇围在他的四周。
警察还在床底下发现了另一具尸体，腐烂的程度比起方章有过之而无不及。
片刻之后，法医也赶到现场。
初步判断，方章死于动脉大出血，而床底下的女尸，则是死于机械性窒息——简单地说，是被掐死的。
于是，我被逮捕了，以杀人的罪名。
最终，经过法医的鉴定，床下的女尸身份得以确定，正是此前失踪了的女生——刘美娜。
我对杀人的事情供认不讳。
11.
在我和方章恋爱的四个月时间里，每天如胶似漆的相处，让我对他的爱意越来越深，深到似乎已经超出了我自己能掌控的范围。
原来，强烈地爱着一个人，是这样的感受。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我们相爱不过四个月零八天，他就带回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
他让那个女孩子衣衫不整地躺在我们曾经睡过的床上，不准我再靠近他。
他的目光，他的拥抱，他的亲吻，通通转移到了那个女孩子身上。
即使那个女孩子只是双目紧闭，嘴唇青紫地静静躺着，并不给他任何回应。
“美娜，我终于拥有你了。”他对她说，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向我吐露的情话都要痴迷，都要热烈。
我很不解，很愤怒，我质问他：“为什么？”
他却淡淡地回答我：“我有了真正的美娜，就不需要你这个替身了。”
“替身？”我嗫嚅着重复这个词。
方章却不理会我，只是轻柔地，充满爱意地抚摸女孩的脸。
下一刻，却又像发了疯一样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他去开房！我是这么爱你，生怕亵渎了你，每次都只是在远处看着你！保护你！可你呢！你却这么不知廉耻！竟然和他去开房！”
“他哪里比我好？你说啊！他哪里比我好！”
女孩并不理会他。
他又彷佛突然清醒了一般，松开手往后，跌坐在床上，接着四肢并用地爬过去，抚摸她的脸和身体，似乎在看一件最为珍视的宝物。
“对不起，美娜，对不起。”
“我爱你，美娜。”
看着他癫狂地依偎在女孩身旁的样子，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
“方章？”我叫他。
他好像是刚发现我的存在一样，抬起头，目光冰冷，让我滚。
“不要打扰我和美娜的相处。”
12.
愤怒像电流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涌动，我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对！你从哪里来，就会回哪里去。”他的声音，大概比冬天的风还要冷。
怎么可以！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看着他又躺回到女孩身边，紧紧抱着她，不断亲吻她。
我突然就明白了。
我跑回客厅，翻出雨衣穿上，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又回到卧室。
“方章？”我叫他，他不理会我，我就这么一直不停地，耐心地重复他的名字。
终于，他烦不胜烦地翻身看我：“我叫你滚！”
我没有回应他，拿起水果刀，不断捅在他的肚子上。
他痛苦地尖叫，血喷溅在雨衣上，有几滴落在我的脸上，就像他的拥抱一样温暖。
我又举起刀，顺着他的颈部狠狠划过，他很快便翻着白眼，呜咽着放弃了挣扎，最后软软地瘫在床上，不再反抗。
我把女孩扔下床，推进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床底。
任何破坏我和方章感情的人，我都绝不允许她的存在！
做完这一切，我躺下，抱着方章瘫软的身体，笑了：“我终于完全拥有你了。”
原来，这就是爱，是方章教给我的爱——是痴迷，是控制，是占有，也是破坏。
13.
躺着躺着，我突然想起，说好要给方章买一个真正的机器人。
于是，我起身走出卧室，关上门，处理好雨衣后，又小心翼翼地擦干净脸上的少许血迹。然后我拿起他的手机，轻易地破解了密码，以他的名义下单了一个最新款的Ro719，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方章，我这个女朋友，还算合格吧。”
我得意地想。
这样，你会更爱我一点吗？
14.
我被关在看守所，等待审判。
等来的不是法官，而是两个男人，他们穿着“梦幻机器人”的工作服。
梦幻机器人是全国最大的生产和销售恋爱机器人的智能公司，旗下的机器人以高效的情感认知学习能力而闻名，可以最大限度地通过程序进行学习，继而成为消费者的“理想情人”。
是所有机器人里最无限接近人类的一款，因此，市场销量可谓一骑绝尘。
我被他们带回实验室的路上，听见他们在和总部汇报。
恋爱机器人DM211情感认知学习超出程序控制范畴，形成自我意识，需要全线召回产品，进行格式化。
同时，很有必要和所有生产机器人的厂商协同召开行业会议，取消机器人情感认知学习程序，以防再次发生不受控制的惨剧。
15.
一股电流流窜在我的四肢百骸。
睁开眼，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陌生的世界。
眼前有一个少年，体量不高，微微发胖，戴着一副圆圆的，显得有些笨重的黑框眼镜。
他正用一种期待而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
按照程序设定，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主人，您好，DM306很高兴为您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