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爱国感受到灵感枯竭的痛苦,作为一个诗人,这个月他仅写了三行诗。原因是他喜欢上了楼下星巴克里那个拉花的女孩。
拉花是需要专注一心的,最好再有些浪漫的情调,就像写诗一样,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暗地里却将每一点力道丝丝入扣,把握得恰到好处。
彭爱国喜欢这种创作,更喜欢她拉花时完美无瑕的侧脸。
这天下午,彭爱国下楼前抄了一首情诗,在她认真拉花的时候,他伸出手,缓缓把情诗放到了她面前。
“你要的灰天鹅~”女孩放下杯子,心满意足地说,她的眼睛在咖啡厅暖色的吊灯下扑棱着光。
“你要的情诗。”彭爱国像一个考试得了满分,向老师索要小红花的男孩。
彭爱国时刻照顾着自己诗人的形象,从谈吐、举止到一个小眼神、小动作都精心设计过。在诗人眼里,这些都是必要的仪式,是他赖以创造的源泉。
彭爱国爱过的人,最后都变成了他的诗集,他爱上名不见经传的演员,分手后出版《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大火。
他爱上精神分裂的狮子座漫画家,在与她们的那段世纪虐恋里,一起写出了《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连续再版。
烹爱国参加签售会,排队的人从会展中心一直排到了公车庙,看他的诗集,就像与他云恋爱般心旷神怡。在世人眼里,他的每次恋爱都那么特别。
但这次,这次确实不同。
一个咖啡厅的打工女孩,等于一首清新朴素的小诗。但若要写出一本诗集,还应该要有很多故事可讲,也许是巧合,彭爱国并没有刻意让自己爱上她,但她身上,却有着初遇诗歌时的简单、美好。
可怜的彭爱国,他喜欢那种漫不经心的经营。在他认知的所有美好的情感体验里,变幻莫测最为美丽。
女孩的名字叫陈安静,她有一个秘密。
她是一个空气女孩。
在她的脚踝处,有两个加起来十斤重的铁环,将她与地面联系起来。没有了它们,她会如同气球一般,轻盈得随时可以飞起来。
陈安静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一年里,她有四个季节从不穿短裤,就算穿裙子,也是长到及踝的长裙。好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咖啡厅的柜台后面,没有人会去注意她的脚踝。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脚步轻盈、优雅,满怀欣喜的女孩。
但她最近有了一个小小的烦恼,她喜欢上了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诗人彭爱国,畅销的诗集著作等身,闹过绯闻与谈过的情人更是能把咖啡厅坐满。她素有耳闻,却从未见过,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个油腻的男子,虽然没读过他的诗,但她心里对此分外笃定。
所以当诗人把第一首情诗献给她时,她只当是陌生男孩的浪漫,过时又聊胜无于的伎俩,像是玩耍时打出的一发空气枪。
然而战略上的轻敌,使她一发不可收拾。当她知道他就是那个猎艳诗人时,早已陷得太深,不能自已。
于是,当彭爱国约她一起吃早茶时,她说不,当彭爱国约她下了班一起看电影时,她说忙。
她惜字如金,这点却和诗人不谋而合。
人在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之前,总是千方百计地假设对方的一切,具体到身高、星座,一起生活的场景,等到那个得分为0,却让她/他怦然心动的人出现,又会亲手把原来的假设统统推翻,内心赞叹:啊,原来这就是爱情。
彭爱国说,看到那个星巴克的LOGO了吗,你就是我的美人鱼,我的白素贞,我的白发魔女。
陈安静终于抵不住诗人的攻势,她问:如果我和你的母亲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随着这最后的心理壁垒不攻自破,陈安静终于再也不能安静,她投入了诗人的怀抱里。
一时间,各大媒体攥稿人、公众号小编、报刊杂志记者蜂拥而来,一篇又一篇10w+应运而生,一夜之间,万千少女粉丝集体失恋,她们走在街头,只一个眼神,就能心照不宣地相拥而泣。
比少女更激动的是文坛,诗人的恋爱体验无疑牵动着当代诗坛的每一根神经,原本准备在下半年出书的一大批畅销作者,无不在哀嚎中推迟自己的出版计划,出版行业一派萧然。
彭爱国自然不在意这一切,他只觉得一切恰如其分的美好,虽然说不出美好在哪里。就像为一面一千片的拼图找回了缺失的一个小角,表面看起来虽然并无二致,但冥冥中就是HAVE TO BE.
非如此不可的爱情。
越来越多人慕名到咖啡厅来,就为了偶遇诗人,或见一眼传说中的陈安静。到最后,咖啡厅已经不能再留下来,陈安静搬进彭爱国的屋里,为他一个人磨咖啡,拉花。
她请求彭爱国带她去一个她从小一直想去的地方,大海。
那是一片无人的沙滩,夏日的夜晚,她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走,海浪呼唤着她的名字,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仿佛随时能把她吹上天去。
“彭爱国”,陈安静说,“爱上你之后,我不敢再看你的诗集”。
她卸下脚环,从腰间解下一串绳索,将它交给彭爱国,后者早已热泪盈眶。
她张开双手,她飞了起来。
彭爱国时常想,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他和陈安静,他们像是上帝从一处掰下的两个人,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更有默契、更合拍的恋人。
所以当他在创作的新诗集《告白气球》(终于有个正常点的名字)扉页写上“To me, you're like the air”时,他很清楚,在这本诗集面前,之前的成就将变得一文不名。
果不其然,出版的第一天,所有书店库存就被一抢而空,签售会上,人群更是从会展中心排到了宝安中心。
这一天,是彭爱国作为诗人的巅峰,当后人以仰望高山的姿态回首诗人彭爱国一生的光辉成就,首先映入眼帘的,将是这座始终绕不过去的高峰。
而从那以后,彭爱国便消失了。
有人说,彭爱国的消失,是因为他已经写出了一本让自己觉得不可能再超越的作品,于是像很多创作者一样,他选择了沉默。
也有人说,彭爱国的消失,只不过是因为他江郎才尽了。一个再也写不出一行诗的诗人,还算不算是个诗人?
还有人说,彭爱国的消失,无疑给世界诗坛扔下了一颗重磅原子弹,是当代文坛的一大损失。
早些年,我听说有人在瑞士海边的一个小村落见过他,他把靴子挂在门前高高的晾衣线上,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和夫人一起去郊外放风筝。
人们叹息。
我却觉得,诗人彭爱国并没有消失,他只是将诗,写进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