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认识许川已经十三年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像现在这样傻逼。
他深夜从北京打飞的到济南,敲开我家的门。然后丢给迷迷糊糊的我一个红包,说:“明天叶均婚礼帮我给了,我不去了。”
我意识还没有恢复正常,对他破口大骂:“你他妈大半夜飞几千公里就是为了让我给你送红包?你他妈不会转账啊?”
他脱掉外套半躺在沙发上回答:“我飞机上才决定不去的。”
“为啥不去?”
“怕去了红包就不想给了。”
我拿起旁边的红包,真他妈厚。
第二天,我去参加叶均的婚礼。半道上把许川给我的红包分成了两份,分装开来,一个写上许川的名字,一个写上我的。婚礼上的叶均穿着洁白的婚纱,眉目疏淡,一如当年年前一样温婉可人,更多了一份成熟优雅。证婚人问她:叶均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旁的先生,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他、尊敬他、安慰他、珍爱他、始终忠于他,至死不渝?
我站在远处,看到她轻轻仰起头笑的明眸皓齿,说:我愿意。一瞬间,我恍惚回到了十三年前,在狭小的楼梯走廊上,抱着篮球的许川喘息着问她:叶均,你做我女朋友吧?满脸通红的她低着头,两只手不断扯着衣角。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又轻轻点点头,嗫嚅着发出一丝细微的声音:嗯。
我胸口有些闷,拿起桌上的一瓶酒回家。我推开门,看见倒在地上的许川和散落在地上的一打空啤酒瓶。我扶他起来,说:叶均嫁的男人不比你差。他又咣当一声摔下去,嘴里叫嚷着:阿均、阿均....
阿均,阿均,我是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许川叫出这个名字了呢?
2
初三那年奥热无比的夏天,我最后一次跟随校篮球队参加市中学生初中组篮球联赛,小组赛中我们四战全胜,顺利打进八强。第一个对手是二中,去年运动会的时候我们和二中交过手,赢了他们十几分,所以大家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赢下来比赛。
比赛开打时我才发现对方的首发小前锋换人了,是一个像是刚从非洲逃难回来的肤色极黑的小子,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左右,而且从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肌肉来看身体素质应该也不错。
我心里一颤,感觉这次要遇到麻烦,跑去嘱咐我们队的小前锋让他小心黑小子。
可是然并卵,我们还是被这个黑小子给爆了。我想到了他肯定擅长突破和防守,没想到的是这货三分球竟然也准的出奇,进了四个三分球,全场剁下30分,而且防的我们小前锋哭爹喊娘。
我们以一场大败结束了联赛之旅。半决赛的时候我跑去观战,黑小子依然神勇,投进了五个三分,全场拿下34分,可惜还是输给了整体实力更为强大的卫冕冠军实验中学。
我当时想,要是这小子能在我们队,今年就一定能拿冠军。
黑小子像是不甘心,在比赛结束后独自留在球场上,一个人练习投篮。
我拿起手边的篮球朝他扔了过去,他看到我朝我挥手示意让我过去。我小跑过去说:“牛逼,我们队要是有你这样的小前锋,绝对拿冠军。”
“嘿嘿,你打的也不错,比我们队的得分后卫强多了,妈的,他连球都运不过半场。”
“哈哈,我以前是打控卫的。”
“我说呢,看你运球比我们控卫都强。哎,你叫啥名啊?”
“江北。”
“我叫许川。”黑小子露出一口白牙。
那天下午,我和许川斗牛,被他盖了好几个,妈的,他手臂太长了,移动速度又快,天生的防守专家。现在想起来,他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初中联赛球员里的莱昂纳德,攻守都牛逼。
我们校队止步八强后,我要备战中考,就退出了校队,也就没再有机会和许川打过比赛。中考的时候,我刚到进去考场,就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循声望去,看到许川正咧着嘴对我笑,一口白牙闪闪发光。我走过去对他说:“你长了一口这么白的牙,真是不和谐。”
他继续咧着嘴笑:“我刚坐这儿就看到前边的准考证上的名,江北。念着咋这么熟悉呢,仔细一想这不是附中那个后卫吗!”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呢,都这么长时间了。”
“嗨,看你说的,我每次看到我们球队那个打得像屎一样的后卫都会想到你。”
“额......”
“咱俩在这能碰到也是有缘分是不是,你待会让我抄抄哈,我文化课不太行。”
“那个,我会的也不太多,你看着来吧。”
“行勒!嘿嘿!”许川趴在桌子上又闪出一口白牙。
九月的天气,依然热烈如火。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到,然后找到自己的班级、宿舍。收拾床位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我探头出去看了一下,就看到了拖着行李箱的许川正在和身后他的母亲大声争吵着。“让你住家里你不住,你非要住宿舍,你怎么就不听呀!”
“哎呀,你别管了,我不住家里,我就想住宿舍!我喜欢住宿舍不行嘛?”
“你都没住过宿舍,你能照顾你自己吗?”
“行了,行了。你就放心吧!”许川一边往宿舍走一边不耐烦地对他妈说,“嘿,江北,你咋在这儿呢?”
“哦,我也是住这个宿舍。”我又向他妈妈点点头说:“阿姨好。”
许川这下乐了,一把搂住我的肩兴冲冲地对他妈妈说:“你看,我这都有认识的同学,你就放心吧,快回去吧。”
他妈妈又嘱咐了很久才不情愿的离开,我问他,第一次住宿舍啊?他点点头,干笑了几声说:我妈就是不放心,你说我这么大个人了有啥可担心的?
他这话像是问我又不像是,我只好没作答。
许川请我去撸串,他嘴里嚼着羊肉串含糊不清地对我说:“哎呀,要不是你考试让我抄,我都不一定能考上实验。现在咱两又在一个宿舍,真是有缘分呀!来来来,喝一个!”
“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有酒一起喝,有球一起打,有妞一起...哎,不行不行,妞不能一起泡......”
我看着面前这个热情洋溢的黑小子侃侃而谈,觉得他还挺有意思挺仗义,又想到他篮球打的又比我好,我决定和他一起玩。
3
2004年,没有腾讯nba,新浪的nba板块也还没起步,虎扑前身才刚刚在美国创立。我们看nba的渠道少的可怜,只能周末看看cctv5的体坛快讯,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一场比赛直播,或者一个班买一份篮球先锋报、灌篮轮流着看。不过后来许川买了一部可以上网的黑白诺基亚手机,让我们羡慕的不得了,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上网,可以看nba,而且还能看直播——当然是文字直播。那个时候,最早开始做文字直播的是一个叫做“空中网”的网站,对,就是那个《在疯狂的赛车里》打下“手机上网就上空中网”硬广告的网站。
虽然是文字直播,可在当时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了,要知道,在2004年,一个手机都没有普及的年代,能在网上看nba直播,这对热爱篮球的少年来说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情啊。
那段日子里,每次有直播比赛,我就和许川把课本叠成厚厚一摞,两个人低着头躲在书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小小的黑色屏幕,我的视力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降了。历史课上,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吐沫横飞地讲述着我国的大好河山,我和许川在书墙后面看湖人对开拓者的比赛,屏息凝气期待着一个个飘逸的投篮。许川是科蜜,及其脑残的科密,每次科比进球他都激动的掐自己一把——因为上课他不敢乱叫,只能靠掐自己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最后一秒,面对帕特森的死贴防守,科比强投压哨三分把比赛拖入加时,这次许川没能再压住自己的亢奋,“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叫了一声:“卧槽!”
然后迎来了全班同学齐刷刷的眼神,包括眼睛挂在鼻梁上斜着眼睛瞪他的历史老师。
“你,干什么?”历史老师背着手走到他面前白着眼上下打量着他。
“老师,刚才有个虫子咬了我一口。疼,我没忍住。”
“咳咳。”历史老师干咳两声,“坐下吧。”然后开始继续讲课。
我和许川继续趴在桌子上看屏幕。
又是最后一秒,这次是迎着阿特利夫,科比拔地三分再中,双绝杀!
“卧槽!”许川再次狂叫,没站起来,但把桌子拍的“啪啪”响。许川再次接受全班同学目光的洗礼,许川一脸懵逼,教室一时寂静无比。
“怎么,虫子又咬你了?”历史老师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眼睛。
“啊,是啊,老师,虫子老咬我。”许川脸上的激动还没有退却,又忙着和老师打哈哈,脸上的肌肉及其不自然地抽搐抖动着,像犯了羊癫疯的病人一样。
“那你拍桌子干什么?”
“老师,我在打虫子!”
全班人都努力憋着笑,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接着跟来的便是全班人的哄堂大笑。
“出去!”历史老师愤怒的敲击着讲台。
许川很听话,去走廊上吹风去了。
一直到放学,许川都没有进来,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快走完了的时候他才怏怏的进来坐到位置上。“怎么,你幼小纯洁的心灵受到了创伤?”我问他。
他不说话,低头傻笑,眼里放着光,像中了邪。我踹他一脚,“别犯傻逼了,快走了,今天下午有训练。”
彼时我和许川都已经加入了校篮球队,再过两个月就要打市中学生联赛,学校还稍微有点重视,为此特批给了我们固定的时间用来训练。
许川起身,从未身后跑过来附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北儿,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本来打算不理会他,但看到许川一脸的真挚诚恳期盼着我的答案,只好点了点头敷衍他,説:可能吧。
下午训练的时候,许川显然心不在焉。防守频繁漏人,被体育老师(我们那个时候没有职业教练,教练就是学校的体育老师)臭骂了一顿。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取笑他:“你这首发打的还不如我这替补呢!”(彼时许川凭借他出众的身体和技术已经逐渐坐稳了首发小前锋,而悲催的我因为海拔原因还只是一个角色球员。)
“就算我打的再不好,你也打不了首发。”许川撇着嘴一脸贱笑,把手放在我的头顶,然后水平地拉向他在自己肩膀上重重地锤了几下。
我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朝他砸过去:“凭啥老子打不了首发?你们这帮菜逼老子一个变向就把你们过了!”
“突进去被人帽,外边又没篮子,你说你过人有毛用!”许川把毛巾盖在自己脸上,躺在地上悠悠地回答我。
我无言以对,坐在地上捏矿泉水瓶撒气。忽地,许川抓下脸上的毛巾坐过来问我:“哎,你到底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呀?”
我正为自己打不上首发生着气,没搭理他。
他不死心,又趴在我边上问:“信不信呀?信不信呀?.....”
“信你妈逼!”
4
晚自习的时候,许川魔怔了一样追问我“信不信”。我被他烦的受不了,低声骂他:“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对人一见钟情了?”
“额......”许川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悬吊着的风扇叶子,砸吧砸吧嘴,像是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木木讷讷吐出三个字,“好像是。”
“卧槽!”
在十六岁那个漫长的春天里,许川那颗躁动而荡漾的心,随着他旺盛的荷尔蒙的分泌,从他热烈的胸膛里跳了出来,悠悠荡荡,飘向了一个叫“叶均”的姑娘。
叶均是楼上实验班的,据说实验班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学习差”和“不及格”,做题和读书就是他们生命里的唯一爱好,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学霸。当然,他们在众多普通的小差生口中还有一个响亮的称号“变态”,例如许川和我。
没过几天,晚自习的时候,许川拿胳膊肘捣我,“你去帮我给她送封信。”
我趴在桌子上看《灌篮》装没听见,他又一脸谄媚地推我,“哥,帮帮忙!”
“你咋不去!”
“叫你去你就去!”许川扭着身子涨着脸,像一条挂在树上的蛇,“哎呀,我有事!”
“又不是我想送。”
“下两个月的灌篮我买!”
下了晚自习,我揣着信在楼梯拐角等叶均,她以一个人背着书包走下来。我揣着兜横在她面前,掏出信一把塞在她手里,“那个,许川给你的。”
“给我?”叶均一脸迷惑,微红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旋着,她皱了皱眉,“我好像不认识他,许、许川?.....”
“他喜欢你!”我大喊一句扭头就跑。
我一口气跑回宿舍,和等在门口的许川撞了个满怀。“怎么样?怎么样?”他焦急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兴奋。
“你他妈都不认识人家,你还让我给她送信!”我喘着粗气骂他。
“看了信不就认识了吗,我在信上都写了,还有......”我没好气地打断他,“还有一见钟情?”
许川嘿嘿傻笑,点头不止。
“傻逼,她都不认识你,我去送的信,她就不会以为写信的人是我?”
“卧槽!你没说是我给她的?”
“说了,可是她说她不认识你。”我耸耸肩。
许川一溜烟跑了出去,远远地飘来一声“操”。那天晚上许川没回宿舍,我猜他是没在宿舍楼闭门之前赶回来,要不是回家去睡了,要不就是去网吧通宵了。反正我可不信他和叶均一起待了一晚上,叶均还不认识他呢!
第二天晨读课的时候,许川悄悄地溜进了教室。“有热水吗?”他吸着鼻子问我,声音有些哑。
“怎么,昨天还真露宿街头了?”我把水杯递给他。
“现在叶均认识我了!”他在书桌前放上厚厚的一摞书,“哎呦,困死了,我先睡会,老师来了叫我!”说完也没理我就一头趴在书墙后边见周公去了。
现在叶均认识我了!许川为什么这样说?他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我是一个好奇宝宝,一个上午什么也没干尽想这档子事了。
许川一觉睡到了上午放学,我推醒他,也不知是不是睡的太多了他的眼睛成了核桃,我也分不清他到底睁没睁眼,“下课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问我。
“大哥,是放学了。”
“上午放学?”许川腾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动作太大,书墙轰然倒塌散落一地。然后便抓起铺在桌子上还残留着他口水的外套冲了出去,丝毫没有顾忌掉落在地上的书本和愣住一边懵圈的我。
“妈的,神经!”我在他后边一边骂一边跑,我不是想追上去揍他,而是我好奇了一个上午的心情让我由不得不追。
我追着许川到了篮球场,远远地看见了在最靠里的球架下站着一个小人。“别跟着我!”许川撂下这句话,抹了一把汗,急匆匆的向站着小人儿的方向跑了过去。
不跟过去?怎么可能!
我从旁边的球场上借了一个球,拍着跟了过去。虽刚进入五月,但正午的阳光也是炽热的厉害,把空气都照耀的弥漫着躁动的热。叶均站在球架的阴影处,眯着眼睛直视着许川跑来的方向,她的表情很特别,抿着嘴,白皙的脸庞上涨着微微的嫣红,浅浅的酒窝在嘴角边绽放开来,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着散不透的光芒,整个人挺拔的站立着,像颗飒飒的白杨,生动的不可思议。那一刻的叶均无疑是美丽动人的,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许川那天会一直追问我信不信一见钟情。
我拍着球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低声谈论着,我听不到。许川摸着后脑勺极力地想表达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叶均捂着嘴低头吃吃的笑,阳光穿过球架的缝隙窸窸窣窣的打下来,落在他们身上、脚边,像一幅油画。
许川不断的向我使眼色,我本想作弄一番他,但不知怎的,看到他们的笑的从容恬淡,就突然改变了注意,悻悻的拍着球绕着球场跑了一圈。
是的!叶均现在认识他了,真的认识他了!而且认识的还不一般!
5
那天以后,许川开始了和叶均的无数次偶遇,他也总能“凑巧”地和叶均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上课的时候不再和我一起专心致志的看比赛,而是偷偷摸摸地趴着写信。当然,随之而来的,他的嘴里也变的满是叶均。“叶均她才不是那样的变态学霸呢!她不止学习好,还喜欢画画!”“叶均懂篮球呢,她还知道科比!”“叶均喜欢周杰伦,明年我就买一本新专辑送给她!”“叶均画的画可好了!她说以后想当画家、办画展!”
我对他嗤之以鼻,呛他:“那你追上她了吗?”
“咳、咳”他干咳两声,收起笑容正色道,“快了,快了。”
六月,随着天气不断的燥热,市中学生篮球联赛也终于开始了。小组赛中,我们轻松过线,紧接着八强、四强赛中也是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半决赛。半决赛中我们侥幸突围闯入总决赛。
体育老师对我们的战绩相当满意,说我们已经是创造了实验中学在篮球联赛中的最佳战绩。让我们打总决赛的时候不要有压力,放松打,拿不了冠军也没事。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那对我们来说拿不了冠军也没什么,可这对许川来说不行。因为叶均在,他要赢!决赛的前几天,他在教室门口拦住叶均把她拉到一边问她,“比赛的时候你会来看吗?你来的话我会赢。”叶均抬着头盯着他看,问他如果她去了就真的会赢吗,许川涨着脸使劲点头。“好。”她莞尔一笑。从那天起,许川心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赢,赢给她看!
比赛开始前,做热身训练的时候,许川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扫视着四周的人群寻找着那个白杨一样的身影。直到穿着一身雪白连衣裙的叶均戴着耳机出现在球场边向他挥了挥手,许川才放松下来,他抓起球跑到三分线外连续两个胯下变向然后跳起、投篮,动作行云流水,“唰”的一声球应声入网。
篮球场上,对少年们来说,最怕的就是球场边坐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当她在场下凝望注视着你时,你顿时会拥有一百二十分的力量想表现自己,你会跑的更快,跳的更高,扔的更远。当然,这通常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一个是你打成了英雄,一个是你打成了狗熊。
许川是幸运的,他打成了英雄。那天的比赛,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舞台。他不断的突破、强投,一个人拿下43分,一个人击败了一支球队。他是那天的主角,光芒实在太过耀人。
盛大的颁奖典礼随后举行,我们取得了实验中学历史上第一个总冠军,许川被评为MVP。我们大声欢笑、叫喊,我们激动的流泪拥抱,四周到处充斥着嘈杂的欢呼雀跃。
颁奖结束后,人们大多散去,只余下我们还在回味着冠军的美好。许川没能再次找到叶均的身影,由于决赛的场地市体育场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我说叶均可能回了学校,他听了之后也马上抱着篮球就往学校跑去,我赶紧招呼队友们跟上。
叶均正趴在教室走廊上,听着MP3背单词。在狭小的楼梯走廊上,抱着篮球的许川喘息着问她:叶均,你做我女朋友吧?满脸通红的她低着头,两只手不断扯着衣角。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又轻轻点点头,嗫嚅着发出一丝细微的声音:嗯。
我和队友识趣地退了出去,在楼下刚好遇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体育老师,他背撑着墙,瘫坐在地上,额头上汗珠涔涔,“你们、你们这帮小、小兔崽子,跑、跑那么快干、干啥,急着投胎啊!”我们也纷纷瘫坐在他周围嘿嘿傻笑,继续回味着几个小时之前的冠军。
实验中学建校以来第一个篮球联赛冠军,学校炸翻了天,校门上特意拉了巨大的横幅点名表扬我们取得佳绩,到处都充斥着对篮球队的溢美之词。许川比赛爱情双丰收,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整日地和叶均出双入对,肉麻的叫着“阿均”,球队训练的时候叶均也常常坐在球场不远处的树荫下戴着耳机背单词,休息的时候过来给许川送上一瓶水。我们打他的趣,说他这仿佛就是要向全世界宣布叶均是他女朋友,他不以为然,挑挑眉,说我乐意。
6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我们就升入了高二。随之而来的还有如破茧前的躁动,其中却还夹杂有丝丝粘稠的挣扎和茫然,因为我们开始了第一次选择。
许川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能成为职业球员去打职业联赛,高二伊始就转为了体育生,我面对着自己越来越差的成绩也转去学习了美术,不过令人最意外的却是叶均作出的选择。她身为实验班的尖子生,被学校和老师当做未来能考上重点大学的苗子来培养,自然是和我们不可同一而语。她做出要转区学习美术的选择,那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个时候,在很多人眼里,美术生是那些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选择的。老师们和家长都炸了,轮番对她进行思想教育让她放弃,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许川安慰她,她也只是淡淡的笑着说自己没事,可眉宇间凝着的忧郁和深陷的眼窝却能道出了她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许川着急的上火,可也没什么办法,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阿均,你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你,你将来是要当画家的。”
“嗯。”叶均望向许川的眼神是坚定的,或许还有幸福。
十一月份的时候,叶均终于踏进了美术教室。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坐在篮球架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天色虽然已经暗去,月光却皎洁的很,像一段刺玉色的绣丝绸,柔和明亮。许川靠着球架望着月亮大声地说:“我们三个终于都是艺术生了!”“体育生也算艺术生?”我哈哈的嘲讽他,“叶均,你说我们艺术生的门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是啊,咱们艺术生的门槛可没有这么低,不收他。”叶均附和着我,笑的眉展云舒。许川到没理会我们的玩笑,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你两现在一个班,你可要帮我罩着我们家阿均啊。”我甩开他的手说放心吧。
我记得那天喝的是北冰洋,但却不知怎的,竟有一种恍恍惚惚似梦境般喝了酒的感觉。
我和叶均不同,我转学美术是因为文化课成绩越来越差我也对文化课提不起来兴趣,而她学习美术是因为真的热爱,纯粹的热爱。有时画完速写休息的时候我们聊天,她经常会无意间流露出那种热爱,我能看的出来。她的梦想是考入中央美院,以后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家,“最好,这一辈子能办一次画展。”她时常会说出这句话。
高二暑假,我们去北京集训,周末去了一座长满了栀子花的野山坡,漫山遍野的绿叶白花,格外清丽可爱。大家都各自找好地方支起画板画起身旁的旖旎风光,叶均独自一人坐在一棵树下在画板上认真勾勒。我完成自己的画作后悄悄从她身后靠近打算窥探一下,我立定在她身后,画板上那个熟悉的黑白小人跃然于我眼中。俊朗的脸庞、修长健好的身材高高跃起在空中做着标准的投篮姿势,皮球从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停滞在半空。
原来她的写生写的是自己心中的人和世界。
“流川枫呀!”我笑着朗声。
叶均回回头又转回去继续擦涂着多余的线条,也笑,“没有流川枫帅,倒比人家黑多了。”
栀子花在风中婆娑作响,我在她旁边坐下,“叶均,你还记得我替许川给你送信的那天吗?”
“嗯,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后告诉了他‘你根本不认识他’的严重性,许川听了之后就马上跑出去追你了,直到第二天晨读课他才回来,他说现在你认识他了。然后就趴在教室睡了一上午,醒了就又跑去篮球场找你,我才发现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认识他了。”
叶均轻轻地笑,“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他没告诉你吗?”
“问了他好多遍,就是憋着不说。”
叶均小心翼翼的把画纸取下来,收好画板。然后坐下抱着膝盖柔声说:“你把信给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还是愣的。我拿着信刚走到校门口,他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一把从我手上把信夺走。我吓坏了,刚想喊,他又急乎乎的把信塞回我手里,一边塞一边磕磕绊绊的说我是许川、我是许川,信是我写的,我写的。”
这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一个傻逼吗,我想。
她继续说,“他又问我,现在我认识他了吗。我气坏了,就觉得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吧,就说不认识。他就一直跟在我后边,一直问我现在是不是认识他了。我使劲往家跑,他就在后边追,直到我家楼下他还一直在问,我简直是气疯了,就对他说他要是能在楼下站一晚上不睡觉我就认识。”
“我本来说的是气话,可谁知道他就真的在楼下站了一晚上。早上我下楼去上学,看见他盖着个外套蜷在门口,嘴唇冻得都有点发紫,眉毛上打了一点点的白霜,亮晶晶的。我踢醒了他,他又问我现在认识他了吗,我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好说认识他了。他笑的颠颠的,说了一句中午放学在篮球场等我就跑了。”
这像他干的事,我说。
叶均继续回忆,“第二天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自觉的跑到篮球场去见了他,他还挠着头向我解释他昨天只是在天亮时睡了一小会,他真的在楼下站了一晚上。他认真的样子,真是固执的可爱,让人忍不住地想笑。”
“你是被他感动了吗?”我问。
叶均摇摇头,站起身来张开手,把自己侵在花香里,“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我在楼下看到他蜷睡在地上,眉毛上沾着白霜,睫毛轻轻地颤着,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看起来竟是那么的无辜。可他整个人又是那么的固执,我觉得他挺可爱的。”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
7
高二那一年是我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文化课轻松了很多,不用再每天悴心竭力的做习题,大把的时间用来调色、作画,上色,许川经常在训练完后大汗淋漓地跑来找叶均而且会带给我一瓶北冰洋,每个周末一起去球队训练,偶尔和其他中学打打比赛,唯一有的遗憾就是那年我们没能再拿冠军吧。
时间总是让人无所适从,我们也终于进入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虽然不用像普通考生一样玩命做题,但也有各自的艰辛。许川为了体育特长生的加分,每天被体育老师练的昏天黑地,我和叶均每天泡在颜料堆里面,脑子里面想的全是怎样把素描画好。
十二月份,我和叶均参加省内联考,我考的还不错,老师推荐我去考Q大设计系。叶均却发挥失常,堪堪过了联考线,即使她依然可以参加中央美院的校考,但依然要面临着家长和老师的压力。因为她是从实验班转来的尖子生,她是特例,她不能出错,哪怕只是一点点,她都要面对着多余常人数倍的压力。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几年,叶均是有多么的艰难。
二月份,我参加完Q大的校考,自觉考的还不错,回来后便开始专心复习文化课了,许川在为他四月份的体育考试做最后的冲刺,虽然累的死去活来但还坚持每天来找叶均。叶均三月要参加中央美院的校考,我们都明白央美对美术成绩的要求是多么高,为她暗暗担忧的人不在少数,许川尤为厉害。同时我们也在暗暗期待着,以叶均的文化课成绩,只要是她能过了校考,那她考上央美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偏偏叶均是一个不轻易表露情绪的人,她总是把感情放在心里。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情都仿佛和她没有关系,继续默默无闻的做自己的事。任旁人多么担心着急,她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风情云淡的笑着说:“没事的”,“放心吧”还有“好”。
所幸,后来的一切都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许川体育成绩顺利过线,和我一样只需复习好文化课迎接高考,叶均过了校考,一只脚已经跨进央美,成为我们画室的第一人。
可他们又遇到了第二个选择。彼时许川的身高已经停滞在了一米九,这两年来他去省队试过训但都没能过关,年龄也要将满十八岁,成为职业球员的梦想看似已摇摇欲坠,唯一的希望是进入大学打CUBA,这样他也许还有机会。他自是不肯放弃。
以他的成绩,要想进入一所有资格打CUBA并能打出成绩来的大学,选择本省的大学最有优势。刚好S大前几年又拿了CUBA的冠军,而且这几年的比赛成绩也不错,所以老师和许川自己都希望他能进入S大。但他如果读了S大,就意味着要和叶均相隔两地,叶均说她不想从此相遇的时光里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许川说他很讨厌做选择,可是,人的一生,不就是由无数的选择构成的吗?
许川最终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梦想面前,爱情让了步。叶均也只是淡淡地说,“好”,她想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但转身时候微微抖动的肩膀却轻而易举出卖了她。
8
2006年的夏天,很快就在燥热中过去。我们分别踏上行程前往彼此陌生的城市,度过另一个为期四年的青春。许川如愿打上了CUBA,只是身份变成了替补;叶均进入油画系,也朝她的梦想行进。
半年后,我去罗彻斯特做交换生,和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三年的时间里我只回了一次国,又加上时差和专业圈子的原因,我们的联系也渐渐疏离。偶尔我们在网上联系,我问起他和叶均,他都回答“挺好的”。
2010年,发生了好多大事,世博会在上海举办;玉树发生7.1级地震;周杰伦举办超时代世界巡回演唱会,还有,我们也要毕业了。七月份我答辩结束然后回国,许川去接我。他站在大厅一侧,穿着剪裁合理的衬衫和西裤衬的他身材更加修长,俊朗的脸庞已有了成熟的气息,不再像那个在球场上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了。
我们重重拥抱,他接过我的行李,笑着说:“精英学成归来,现在也是海龟了。”
“工作怎么样了?定了吗?”我边走边问他。
“嗨,反正球是打不成了。”他依然笑的满脸风趣,“托我们家老头子的福,哥们儿现在公务员,国家干部。”我长了半天嘴也没说出来任何能安慰他的话,只好问:“叶均呢,叶均怎么样?”
许川的笑容僵在脸上,“先回去,回去再说。”说完自己一个人往前提了一步走在我前面不再说话。
在我的记忆里,我以为他们的感情会一直像曾经那样炽烈。未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也会分开。那时我才知道许川大三之后就已经不再打CUBA的比赛,毕业也未能顺从自己的想法从事体育产业,而是在家庭重压之下进入了“老头子”当政的体制单位。
我和许川去实验打球,实验兴建了室内球馆,曾经的露天球场早已没人在用。许川说起他的工作,似乎已无关痛痒,“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吃饭、喝茶、看报纸,挺好的,老头子满意,我健康长寿。”
关于叶均,他并不想过多的说什么,“有的时候,在一起和爱不爱是两回事,只靠爱是不够的。”他连续胯下变向,然后三分线外跳起、出手,球应声入网。他的身材依然强健,动作依然熟练,只是心情不再似当年。
“我听人说,人一辈子的运气是守恒的。过早的把运气用光了的人,后半生的生活会不顺,会痛苦。以前我不信,现在我有点信了。”
一年后,我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碰到叶均。她没能成为一个画家,现在任职于一家小有名气的设计工作室。她摇着手里的红酒杯,“你看,我们都没变成最初梦想成为的样子,倒是你活的比我们好多了。”她脸上依旧没有表露出多少情绪,但话音里却满含悲凉。
我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她剪了短发,脸上施着淡妆,整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冷冷清清的,但笑起来依然漂亮。我和她谈起许川,她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在角落坐下来,向我讲述他们这几年的故事。
9
大一的时候,他们的感情还热烈似火。许川常常去北京看她,她也偶尔给许川一个惊喜。一年下来,两人的机票和火车票竟也积攒了厚厚的一叠。这一年,是他们最快乐幸福的一年,没有老师和家长的监管,没有沉重学业的负担。
他们曾一起爬蜿蜒如龙的长城站在峰顶许下诺、在S大室内篮球馆里两人无休止地安静投篮;也曾在厚重深邃的南锣鼓巷里悠然感受着总共古老胡同的往日尘烟和在后海酒吧里和冰凉的啤酒听沧桑的歌声。他们肆无忌惮,他们疯疯癫癫。他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这一切都在大二的时候有了改变。叶均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美术却又是一门费钱的学科。叶均不想再给家里加重负担,便自己在校外找了一份画室助教的工作。她的工作就是辅导那些曾经像我们一样的美术艺考生作画,既能从事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时间又挺自由,工资也能负担起自己日常的学习生活花销。所以叶均格外珍惜这份工作,除却平时在学校上课、作画外,大多数时间都在画室度过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她比以前忙了许多。许川打来电话她的回答总是“在上课”、“在作画”、“在工作”,起初许川还能理解嘱咐她不要太累注意身体,可这样的情况多了之后许川的耐心终于被用光,他开始更加频繁的去北京找叶均。
许川不喜欢叶均整体忙碌的状态,他让叶均辞掉工作叶均不依,两人便开始不断的争吵、冷战,然后最终以许川的道歉结束冷战两人和好。可许川还是不死心,每次走的时候他都会“不小心”把一个只装有现金的钱包落下,平常也会因“手抖”不小心给叶均汇错钱。只是每次叶均都会把钱一分未动的给他寄回,于是他们又一次吵架、冷战,和好。
“他给我买礼物,我们出去吃饭逛街由他付钱,这些我都可以接受,因为这是他身为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可是,他不能施舍给我钱,我不能欠他的。也许这些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可对我而言,它代表的是我的尊严。我需要的是一份平等的爱,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懂。”
回忆的人已经不在乎有没有人听,“他总是这样,内心是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总是在替我做决定根本不会顾及我的感受,自己却又固执的厉害,他给我的压力太大,他的爱太重,我只能背负。那时候我总是反复的告诉自己,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
可那天他站在我面前说‘做我女朋友吧’,笑的那么美好,我在心里苦苦建立的防线突然间就那么的轰然崩塌了。我告诉自己试一试吧,现在我们还年幼不懂事,等我们长大了,成熟了,彼此了解了,他就会改变。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原来什么也没变。”
大四,许川退出校队不再打比赛,在家里重压之下备考公务员,每天生活的茫然四顾,唯一的慰藉就是叶均。可叶均每天奔波于学习和工作之间,已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他有时候会觉得叶均对他的想念已被距离拉远,可他不是!他依然如初!他想起来高考毕业的时候,叶均说起她的一个小愿望——希望能够在现场看一次周杰伦的演唱会。这些年来,这个愿望一直也没能实现,于是许川自己悄悄买了周杰伦北京演唱会的门票,然后只身去了北京想要给叶均一个惊喜。
当他在叶均宿舍楼下等待了一个下午后,迎面看到的是笑的和煦春风的叶均和站在她身旁侃侃而谈西装革履的男子。那样温暖的笑容,她多久未曾对自己这样笑过了。许川的面色结成了霜,他用一种极尽嘲讽的语气说:“我说你平常怎么这么忙,原来都在忙这些东西!亏得我还大老远的跑来给你送票,真是自己找不痛快!”
叶均知道他生了气,礼貌送走身旁人后依偎过去搂着他的手臂,柔声说:“对不起,那是我画室的同事,今天偶然碰到他顺便送我回来。”说话间移向他的手,“让我看看是什么票。”
许川按下她的手,眼神中带着她不熟悉的陌生,“叶均,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他的语气没有夹带着一丝的问询,而是像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叶均默然,见到许川,她是高兴的。可现在面对着许川的悲愤,她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说她今天本是去画室辞职然后打算去陪他?说她想弥补他们之间已经出现裂缝的感情,想让它回到最初热烈的模样?说那个男人是她画室的老板,送她回来只是对她这些年辛勤工作的感谢?
可是他能相信吗?即使他能相信,她自己又肯把这些话说出来吗?她不像许川,爱能让他骄傲如烈阳,也能让他卑微入尘土。
她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努力平复下来,“许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点。”
许川冷笑,“不是我想的这样,那应该是什么样?你们两情相悦,一往情深?这么说还是我妨碍了你们?”
“许川!”叶均厉声喝止,“我说了,是你误会我们了!”
“误会?哼,我误会你们什么了?!我误会你们上床了吗?”
他的语气竟那么的刻薄狠毒!她的心就突然变得无比疼痛。那个曾经彼此交付过炽热灵魂的爱人怎么会变成这样,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在用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在她的心里,最后拔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旋转一下。
“许川,我们都需要冷静,明天再见面吧。”叶均理智尚存,径直走回了宿舍,没有回头。
他们连明天都没等的到。凌晨时分,她在泪眼模糊中接到许川打来的电话。他喝醉了,在电话那头凌乱的叙说着那些美好的过往,转却又声嘶力竭地哭喊要求现在见面。叶均努力止住哭腔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再见面,然后轻轻挂掉电话,咬住牙齿无声地剧烈抖动。
不多时,楼下不断传来他满含愤怒的声音,叶均怕影响其他人休息,只好匆匆下楼。许川已经瘫坐在地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还拿着酒瓶。叶均走上前去夺下他手中的酒瓶,“许川,你到底想怎样,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是啊,我不成熟,不温柔体贴,那个男人好,你去找他啊!”
“我说了,那是我同事!”叶均忍着眼泪,一字一句的说。
许川扶着她挣扎着站起来,趴到她耳边,用无比轻蔑嘲讽的口吻说:“同事?是情人吧,还是你被包养了?”
“啪”叶均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甩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许川,你混蛋!”
许川颤颤巍巍后退了两步,盯着叶均一声又一声的笑,笑的令人痛心,“是啊,我就是混蛋!我不仅是个混蛋,我还是个笨蛋!被人带了绿帽子还傻呵呵地来关心你!”
话音未落,许川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动作粗暴吻了上去,叶均死死挣扎,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撕扯着踹息着。叶均的眼泪终于如流洪爆发一颗颗淌过她的脸颊、嘴角,原来泪水着的是咸的、是苦涩的。
在许川停下来的一刹那,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开他,“走!”她平静的说。“好啊,我走!我走!”许川如同一只发疯的豹子,他抽出口袋里的东西用力朝叶均的身上摔去,只是东西太轻,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落下,那是两张演唱会的门票。
“走!”叶均声嘶力竭地喊着,苍白的脸庞泛满血色。那一刻,叶均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
“也许当年我在楼下看见蜷睡的他时,我就应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或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有的时候,我又会觉得,这就好像是命运给我设定好的一个局,我步步地躲避,最终却又步步地陷在里面。这么多年,我们两个究竟是谁伤害了谁。”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笑的那么凄惶无助。
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即使它曾经比命还重要。那一晚后,他们都明白两人再在一起是煎熬,却都狠不下心别离,只好等时间来冲淡这一切。
在叶均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她鼓起勇气给许川打了个电话,她说,“我们都放手吧,好吗?”
“再见。”许川在电话那头轻轻地说出。
“再见。”叶均的腮边早已满是眼泪。
“现在我才渐渐地明白,我们分开并不是因为那次爆发的争吵,那只是我们的矛盾已经积攒了太久。我太过忽略他,而他对爱情的占有欲太强,我们都没有做好伴侣的职责。我们的感情,不适合距离和时间。这么多年,我爱过他,不后悔。”
我突然想起我回国之后和许川在实验打球的那天,许川说他听过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写的很好:还记得当年他和她,爱的那么浓。
这句再见的期限是六年。
六年来,他们遇见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遇上了更多的快乐和更多的悲伤。那些年一起经历的欢笑和泪水也只是仅存在回忆里,可是就连回忆也会慢慢变淡。终于,他们的轨迹也渐行渐远,像是从一条相交的直线变为了平行线,他们彼此能够清晰的看见对方,但却再也不能汇合。
直到叶均结婚。
值得一提的是,六年前,叶均在北京,许川在济南。六年后,许川跳了槽去了北京做体育记者,叶均在济南结婚。有时候,我想啊,人的一生,让我们真正难过的究竟是我们犯下的过错还是我们错过的相遇?
10
让我们回到六年后。我把醉成死狗的许川扔进浴室让他醒酒。我坐在沙发上抽烟,想他们的爱恨情仇。一个小时后,许川湿漉漉的从浴室连滚带爬的出来,他已经清醒了许多。“给我一根。”他躺在地上朝我伸手。
我点着一根烟递给他,他深吸了一大口,脸庞模糊在他吐出的一圈又一圈的烟雾里,他问我还记不记得高一那年他被历史老师赶出去罚站。
“当然记得,科比绝杀那场球呗!”
烟雾渐渐消去,他迷醉的脸庞又清晰在眼前,“那天我被赶出去之后就去楼梯上坐着,她抱着一摞作业急匆匆往楼上跑。她跑的太快,撞到了我,她怀里的作业也撒了一地。她蹲下一边捡作业一边给我说对不起,捡完后又急急的往上跑。我觉得她挺好玩,就叫住她说:你撞到我了。她愣在那,波澜不惊地说:我已经说对不起了。”
他把捻在手里的烟头摁灭,“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注视过一个女生,她穿着一件毛衣外套,额头上还有没消去的汗珠,眼睛就像海水一样清澈,稍一转动就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像天上的星月。我心一下就慌了,那双眼睛本是那么干净,可它在我心里却像两簇火焰,就那么熊熊燃烧了。”
所以呢?你就爱了。
第二天,我送许川飞回北京。登机前,我把从叶均婚礼上带回来的酒给他,“特意给你带的,叶均的喜酒。”
他接过酒,笑着说:“如果我现在说祝福她会不会显得很虚伪?”
我也笑,“敬往事一杯酒,我们都别再回头。”
我们拥抱告别,他在我耳前轻声说,“我们一起和她告别,我知道,你也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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