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的天灰蒙蒙一片,太阳又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偷懒去了,只留下变了色的团团乌云在空中来回晃荡,这让本就寒冷的季节又徒添了一点阴郁。
张华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在掉了渣的皮衣口袋里蜷缩在炕头,眼睛一直盯着裤腿上的那条褶皱处不曾移开,表情像是钻进了思想的小胡同里,木然呆滞。
这时门口传来妻子欣莲的声音“华子!华子!”
那声音急迫的一下子就把张华从那条胡同里拽了回来,嘴里的香烟已灰燃半截,耐受不住的轰然倒塌在他那盘着的裤腿上。
他拍了拍四散而落的烟灰,把那剩下的半截烟捻在身旁八宝粥的空罐子里嘟囔道“鬼叫啥么?”
欣莲掀开帘子踏进屋,表情犹如大难不死,劫后重生般的恐慌。
“咋了么?吼叫个啥?”
“昨晚明阳路上出事儿了!”
“出啥事儿了?”
“过了张家屯儿几公里那地方塌方了!幸亏你昨天回来了,要不然……”欣莲后怕的把手按在胸脯处。
而此时的张华满面惊恐,那右脸颊随着心中余悸在抽搐颤动,嘴巴一张一合却讲不出话。
不一会儿,他低下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许,他能躲过如此大劫,全是因为昨夜遇见的那个小男孩。
02
张华是一名货车司机,与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他每天借着黑暗而出,迎着朝阳而回。
整个晚上他都要开着摇晃的蓝色大卡车,不敢懈怠,一丝不苟。等把卡车上的货送到指定地点后,再慢悠悠摇晃着回家,然后睡上一整天的觉。
昨日,他像往常一样开着笨重的大卡车去送货,仿佛这天黑幕降临得有些早,连空中角落悬挂的月亮也比平日更加朦胧。
他行在这条每日必经的路上,四周空旷且寂静,除了身旁的一团黑,就只剩下车前的黄光铺在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上,一闪一闪。
当车行驶到离张家屯不远的那条蜿蜒公路上时,张华的困意一阵阵袭来,他的眼睛有些酸涩,有些疲惫,但是却又强打着瞪得圆溜溜。
他想抽根烟来提神醒脑,可刚从副驾驶的烟盒里叼出烟,按下打火机发出“啪”的一声响时,突然车身发出“咣当”一声,随即嘎噔两下停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划过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张华瞬间惊吓得困意全无。
刚开始,张华以为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才导致车子息了火,可当他下去仔细查看后并没有发现车前有什么东西。
他觉得可能是车子老了不禁折腾了,刚这么想着要拉开车门重新回到座位上时,耳边就传来嘤嘤的啼哭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又认真听了好一会儿,才敢肯定这确实是一个人的哭声,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他感觉背脊直发凉,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凉得透透的,这深更半夜的,又有谁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啼哭呢?
哭声越来越大,如唱戏般咿咿呀呀的穿过公路旁的耸山上再打回到张华的耳朵里,张华的腿一个劲儿得直打颤,身体僵硬得也不敢回头寻。
心里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声音渐近渐近得飘到他身旁,夹杂着的还有些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像身体虚弱的病人,无力得拖拉着脚跟的鞋子般。
张华一声惊吼得钻进了车里,死死的关上了车门,身体哆嗦着把脸埋进方向盘不敢抬头,不敢睁眼,嘴皮子不太利索的直嘟囔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嘟囔了得有好一阵子后才渐渐停下,当他再颤栗的竖起耳朵听时,好像那声音有些远了,又有些小了。他这才鼓起勇气,缓缓抬起脑袋,那眼睛眯缝着在前面这点光亮前探寻着什么。
突然,就这么看见了左侧车头旁蹲着的一个人影,他又激灵得大喊起来,双手赶紧捂住了眼睛。
他的身体一直害怕的瑟瑟发抖,他甚至能听见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吱吱声和那心脏砰砰的跳动声。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一次哆嗦的挪开指缝,一只眼睛在缝隙里投出去,小心翼翼得瞧着那个光下的人影。
半晌才看清大致,那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他穿了一身破烂的夏季衣裳,脚上踏拉着一双凉鞋,他的头低在膝盖处,身体蜷缩成一个小团,风一刮起来就跟着一颤一颤的。
03
张华一看只是个孩子啊,这才把那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原处,他虽然仍不解为何这个孩子会穿着夏天的衣服大半夜蹲在这里,但他还是决定打开车门下去问一问。
也许是因为他与妻子欣莲结婚多年来,一直要不上孩子的原因,所以会对眼前这个孩子动了些恻隐之心,甚至半分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出现得多不合乎情理。
他走到这孩子的跟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冰凉无比,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
“小孩儿,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你的家人呢?”
孩子没抬头,也没答他。
张华又问“你不冷吗?”
孩子依然没有答他,张华站起身,环顾了四周,这四面除了前方不远的张家屯外也没有别的村子,他想,也许这个孩子可能就是屯子里的人。
他又弓下身,语气温柔的说着“你上车吧,我把你送回家”
这时,孩子才缓缓站起来,挪到张华身旁,但是依然耷拉着脑袋,张华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借着光看见他那空灵飘渺的眼睛。
那大眼睛很是纯净,明亮明亮的,还泛着点泪花,张华有些心疼起来,谁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独自扔在了马路上呢?天气如此冷,他又穿的如此单薄。
张华把这孩子带上了车,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后,便打算开车到张家屯问一问有没有人认识这孩子。
可正当他打算发动车子时,这孩子脑袋突然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好像是在示意张华不要再往前开。
张华挠了挠脑袋一脸茫然“你是想说你家不在那儿吗?”
孩子又点了点头。
“那你家在哪?”
孩子弯着手指了指车后头。
张华没有多想,他此刻只想赶紧把这个可怜的孩子送回家,完全忘了这条路上除了前面的屯子外,哪还有什么人家儿和村子。
他把车调了个头,寂静的马路上除了能听见轰轰的车声外就是那被掀起的呼呼风声,那呜呜的风晃晃悠悠得钻过车窗的微小缝隙,打在张华的脸上,丝丝冰凉的让他觉得很是阴冷。
张华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这孩子说着话,但这孩子只是一直低头扣着手不回答他。
车子开了好一会儿后,这个孩子才抬起头看向窗外,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不一会儿又抬起手指了指窗外的这片黑暗。
“到了吗?”
孩子木讷得点着头。
张华寻着这孩子的手望去,这个地方一片荒芜,没有人烟,这孩子怎么会住在这呢?
刚这么想着时,再回头看这孩子,孩子?哪里还有什么孩子?刚刚在这的孩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甚至都没有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就这么诡异的一下子不见了!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嘴里也有些干涩,虽然人们总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是张华开夜车这么久,还从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自然心里也是害怕极了的,哪怕他是个七尺男儿。
张华的脸色煞白,身体的汗毛也根根立起,阵阵阴风扑进全身,冰冷寒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遇见了鬼。
他哪里还顾得上去送货,脚踩油门一溜烟的回了家。
04
当他回到家里时,妻子欣莲纳闷的问他为何今日又回来了,他不敢把这见鬼的事儿说出来,生怕吓坏了欣莲。
那一整个晚上,张华都恍恍惚惚的不能入睡,一直挨到天明明亮时,才敢不憋闷的喘着大气。
接连好几日,张华都魂不守舍的模样,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来,虽说这孩子如鬼一般,可是好像也并无害人之心,甚至还救了张华一命。
公路又重新通路后,张华开着车来到了张家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也许只是为了搞清楚这其中缘由吧。
沿着屯子一路打听后才知道这个孩子叫王大宝,就是这个屯子里的人,可是就在几个月前,这个王大宝就已经生病死了。
果不其然,那天,张华真真儿遇到了鬼!
他来到王大宝的家门口,这是在屯子最里面一个老旧的土房子,房顶上盖了层厚厚的稻草,房子外头圈了一圈栅栏,栅栏里的两只老母鸡在咯咯的叫唤着。一眼望去这景象总觉得孤独的有些心酸。
他敲门而入,开门的是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太太,她介绍自己是王大宝的奶奶,询问着张华为何来此,张华只是说与王大宝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正巧路过便想过来看一看。
张华走进屋子里,这屋子甚是冷清,除了老太太一个人再无旁人了,又看这屋里的东西极其破旧,便也知道她独自生活实属不易。
环顾了一圈后,张华把目光投在那枣红色的柜子上,那柜子上立着一张黑框照片,那照片里的孩子,笑容灿烂,单纯美好。
张华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孩子眼熟的很,除了那晚的相遇,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似的。
05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努力寻觅着,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突然,灵光一闪,他记起来了,他确实见过这个孩子,在一年前。
一年前的夏天,烈日当头的那日,他开着车出门办事,经过张家屯时,他看见有个孩子满脸带泪的坐在路旁的石墩上,他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身上的衣裳也都湿漉不堪,嘴角干涩的都是裂纹。
他下了车走上前去问其原因,孩子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张华见其实在可怜,便心疼的给这孩子买了水和吃的,又留下了身上仅有的五百块钱。
那个孩子长了一双清透的大眼睛,睫毛挂在眼眶上忽闪忽闪的甚是好看。
原来,他就是王大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