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离

这次回家，我再一次走在这条小巷上，那是出于什么原因？是那杯丝袜奶茶的苦涩再次攀上味蕾抑或那垂落的绿萝撩拨我的心弦。

这间名字叫“朵朵”的奶茶店生意依旧红火，而格局一如多年以前，进门是一大簇满天星，周围点缀着零星的百合、波斯菊之类的。

我快步走过一个转角，凑过去瞟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里没人。

我所坐的位置一侧身便可以望到吧台。

坐在这里，从屋顶上面垂落下来的两片暗褐色帘子隔离出属于我的小小世界，悬落的玻璃灯盏散发出昏黄的光芒。面前的墙面，粉色蔓延到屋顶的转角然后承接淡蓝延伸出去，便像蝴蝶兰之于天空。

墙面上装饰有一排吊篮，大片的绿萝垂落下来。绿萝是我极喜爱的植物，蓊蓊郁郁的绿萝总会让我幻想出那位“披薜荔兮带女萝”的山间精灵。在几年前，这里曾经是有一位含睇宜笑的“山鬼”的。

吧台上的服务生走过来问我点什么，我说来一杯丝袜奶茶，她对我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我在这里喝过许多奶茶，诸如波霸奶茶、鲜芋奶茶、珍珠茶混合拿铁之类的。不过一个人喝奶茶本就是苦涩的，我便也喝一杯苦涩的。

我和楚钰相识是在我高二那年。楚钰是我的同班同学，那时候文理刚分了班，全班大部分人都是互相不熟悉的，我与她又相隔甚远，自然是很少有交集的。

我当时学习不是顶好，因为走读的缘故，周六周日便逃了补课去泡吧，平常虽然在男生圈里大呼小叫，但在女生那边大抵上是没有几分人缘的。我酷爱滑轮，但是在学校里是从来不敢玩这个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有什么拿的出来博人眼球的地方。我从未想过一个女生会对我表露出好感。

那一天楚钰偷偷叫住我，侧着脑袋低声问，“你有红颜吗？”

我看对面这个女孩大大方方的，虽无十分美丽但也有可人的地方，只是我想我们实在是不熟悉，我平常对她又没甚感觉。

“红颜”这个词带有些许暧昧气息，在男女关系上徘徊在友情与爱情之间。红颜我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她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不可否认在这一瞬我忽然对她有了一丝兴趣。

我本是腼腆木讷的人，面对一个女生尚不能如熟人之间插科打诨。我极力四处张望着，不敢盯着她的脸看，便把眼睛定格在我右侧方墙面的壁画上，画的什么我记不明了了，当时迫于她带来的压力，感觉空气都逼仄起来，我像一只身处涸泽的鱼，不安地挣扎着，便想找个由头逃离。

“你是说《红岩》这本书吗？我家里有一本，你若想看我可以给你带来。”我胡扯了一句。

我说完后看她怔怔的模样，我脸色有些微红，便飞也似地跑开了。我和楚钰的第一次对话就是以这样的尴尬结束的。

有了和楚钰的初次对话，我的心里反而轻快了许多，偶尔楼梯口、食堂间见了面，便与她打招呼，她予我报以微笑。

在圣诞节那天，在班里同学互送平安果的热潮中，我冷静极了。我想这个节日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平安夜也好圣诞节也罢，便是圣诞老人冻红了脸也不是为我送礼物而导致的。

但是我意外收到了来自楚钰的苹果和玫瑰，当时我受宠若惊，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同桌艳羡的目光中，我是有些窃喜的。

没有经历任何感情的我不知是因为这灼灼的玫瑰有些暖心，还是因为旁边男同胞的吆喝给我带来的虚荣，总之我有些心动了。

高三的某一天，楚钰约我去公园。我本想这是班里组织的考前放松活动，等我去了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与楚钰两个人。

其实用手机聊天的时候，我的话还是蛮多的，可是事实证明在手机屏幕前聊天和面对面交流完全是两码事。我本可以说出许多讨人欢心的话，但在她面前我局促极了，低着头扭捏得像个大姑娘。

公园很大，但我觉得只容纳了我们两个人便再无他人了。我们路过花草、雕像，经过亭榭、长廊，我记得我话不多，她说一句我便跟一句。任凭面前的景色流转，但我感到我的心在飞速躁动，它是想要和她的心贴近吗？

我感觉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在这个高三的尾巴。

可是我又无法笃定她对我的感情了。楚钰是个活泼的女孩，她整个人都是热烈的奔放的，她脸上时常挂着明媚的笑容，看上去便让人暖烘烘的。

她和班里几乎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不论男生女生。她有时偶尔也和其他男生打闹，那时我心里便有些难受，偏偏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去看她，只是暗暗想，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高考完，我目送着楚钰登上回家的车，把攥紧的拳头松开了，我想我还有机会的。

这个暑假里，楚钰在一所奶茶店里打工，我便到那家店对面的一家牛排店里开始我的暑假工生涯。

中午牛排店里很忙，在两次不小心将黑椒汁溅到客人身上时，我只好收了对楚钰的念想，专心工作了。只有在偶尔休憩的时候，我才窝在店前的蛋形座椅中，把眼眯成一条线，透过奶茶店前透明的落地窗，默默看着正在工作的她。我暗暗想在我一直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是否有一刻会瞄到我呢？

我下班比她要早一个小时，在过了最初的几天，我便按捺不住，走进了奶茶店。

她看到我时，露出蛮惊讶的表情。我想，好吧，看来之前她是没有发现我了。我与她解释说我便在对面打工，顺手指了指那所牛排店，并问她有没有推荐的奶茶。

她领我到那个拐角的位置，歪着头想了片刻，便转身去取奶茶了。

我侧着身子，目光迎着她从吧台那边行到我身前。

“呐，就是这个喽。”她把捧着的奶茶放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苦着脸和她说，“苦。”

她俏皮一笑，“一个人喝奶茶，便应该喝苦的。”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本来就很苦啊。”

下班了，我常在店门前玩轮滑，心里莫不是有些炫技的念头。楚钰对我说，她想试试。我便让她便穿上我那轮滑鞋，扶着她歪歪扭扭地走着。期间或许是因为害怕，她有好多次圈着我的脖子，等她站稳了，便“咯咯”笑了起来。

等暮色降临，我与她一起到奶茶店里点一杯奶茶，我有次点了两杯鲜淳草莓，她尝一口，道，“这个很甜！”

“一个人喝苦奶茶，两个人总归喝甜的吧？”我说。

她“噗嗤”一笑，整个昏黄温馨的灯光里便全是她的笑靥了，那时我迷醉在她的容颜里，心里的念头鼓胀到极点，我想说的话便要出口了。

“我们的高中便就这样结束了，真快。”

我看到她的脸色忽然有些伤感，心里的念头便有些偃旗息鼓了。

我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向她表白，几乎在每晚入睡前，我都要在脑海里排演一次像她表白的场景，可是我终究没开口。

我对自己说，“江离，你真是个怂蛋，说一句天又不会塌下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是不会塌下来，只是我怕我自己的天塌了罢了。

终于大学了，我去了赣州，她到了南昌。这将近400公里的距离，我要如何守望？

一个人想说的话若是说不出口，便只留在心里发酵，时间久了它便在愈发膨大之后慢慢干瘪下来，如若有一个引子，它便会再次膨大起来。

我大学里的生活几乎是将死宅进行到底，除了保证不挂科之外，其余时间除了泡吧便是窝在宿舍里和舍友打游戏，颓废真的消磨感情。我感觉自己渐渐不再想她了，我想我这段暗恋到此结束了，多年之后回忆起来或许我会带着沧桑的语气说，“当时我要是胆子大一点把话说出来就好了。”我不知道这段情只是蛰伏起来了，直到……

我没想到，十二月廿五日，又一个圣诞节，楚钰做了六个小时的车从南昌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赣州，像一团火在我猝不及防的目光中燃烧起来。

楚钰是极爱吃猪蹄的，但经过卤制猪蹄或是动物内脏恰巧是我不爱吃的东西。是以我看到楚钰吃光了面前的猪蹄，自己却没动口。

她好奇问我怎么了，我说猪蹄上的卤味太重了，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便慢慢站起身子，把腰弯向了我这边，她把长发挽到耳后把小巧的琼鼻凑过来耸耸鼻翼，忽然小口一张咬到了我的猪蹄上。她眨巴着眼看看我，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没味啊？”

我想，经过发酵的感情是经不起“勾引”的。此刻我潜伏的感情便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热气在山体中恣意奔突，顺着罅隙“滋滋”冒出烟来。

在我差点按捺不住的时候，我又问了自己一句，我就这么仓促地表白吗？我真的痛恨自己，为什么在我做决定的时候总喜欢迟疑？这世上会有哪个女生等你准备充分了来找她表白呢？

我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我缩在床上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要不要说呢？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我突然发现她竟然恋爱了，朋友圈真不是个好东西，天南地北的人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伤心人拭着泪偷偷看着属于你们的幸福。

她恋爱了，对象不是我。她的恋爱如此仓促，她风风火火闯进我的世界离开后又静默地给我关上了门。我心有不甘，我明明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意的，我明明可以开口的，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失败的股市投机者，在行情好的时候，总想着在等等，结果只是等到它崩盘了。

在辗转反侧的夜晚我坦露了我的感情，我盯着手机屏幕，我幻想着她说她以前是爱我的。但是她说她爱的是他。

原来我所期待的不过是我自导自演的。她这段恋爱维系了不到一个月，始于她终于她。我比不过那个只陪她走过一月的人吗？那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后来我想其实什么都不算。

我怨不得任何人，我感觉我的爱在心里积淀已久已经如此厚重了，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不是吗？我心里口口声声说爱她想她，可是她没听到也没看到是吧？感情从来便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不开口不行动的人，她如何得知我对她的感情呢？

我侧过身望望吧台，她再也不会在这里了。

我默默地喝光手中的奶茶，走出奶茶店。楚钰单身了，我还有机会吗？快到元旦了，我翻了翻携程上从赣州到南昌的车票。

楚钰君，我们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