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

《人生海海》 麦家著

    没有完美的人生,不完美的才是人生。”

    我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读完最后一个句子,仿佛经历了与现实割裂的另一个时空,头顶灼热的阳光与草地斑驳的树影将我拉回现实,只觉恍然如梦。

    人生海海,人生像大海,经历多少事,见过多少人,有过多少悲欢,又有多少伤痛,仿佛在大海不见海岸浮浮沉沉。

    很喜欢故事开篇的描写,由远及近,由大入小。前后山夹着村庄,村庄有一年四季,冬日白雪皑皑,踏雪的脚步声中有一人迥然不同,那就是上校。由此引入正文,画面感极强,仿佛镜头俯瞰而下,一点点推进,最后落在那踩在积雪上的双脚,脚步声“着力、坚硬,尖利而短促”。上校形象已跃然纸上。

    这是关于上校的故事。

    上校这一生,救死扶伤过,保家卫国过,被批斗过,也蹲过大牢,最后在极大的屈辱下被逼疯,孩童似的度过余生。与清醒着被侮辱相比,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带着愧疚的“我”父亲一家,因为告发上校而被全村人唾骂孤立,爷爷更是不堪流言自杀而亡。

    有良知的人因做了亏心事而自责,无赖之人却能一边摇尾乞怜一边恶言相向。抓上校去批斗放出谣言中伤他人的“小瞎子”,正是这种无赖。

    这种人虽然平日里搞点坏事却也不敢动真格,而一旦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便是百害而无一利。红卫兵是文革时期的特殊产物,他们有权,他们有名,他们可以打着“揭发打倒资产阶级敌人”“扫奸除恶”的旗号随心所欲地举报、批斗、伤害任何看不顺眼的人。于是“小瞎子”们将枪口对准了上校。

    人的一生所经历的痛苦总量似乎是恒定的,所以我们总期望前期的痛不欲生可以换来以后的平安顺遂。“他该难过的都难过了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在上校被红卫兵抓起来批斗时,“我”爷爷这么说。好似在滔天的苦难之后,其他的都不足为惧,上校也确实如此,在被拳打脚踢之余,关心的仍然是自己两只猫咪脏了瘦了。

    批斗上校的名头是什么?汉奸。

    在国民党军队当军医救死扶伤,做特务时在鬼子窝做卧底受尽侮辱,抗日结束后被当作汉奸,被组织救援时写血书发誓没背叛过国家一个人一件事,解放战争时被解放军收编,参加过抗美援朝。

    他的双手救人无数,却在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混手中,成了汉奸。

    任何时候,对于同胞用这个词,都要慎之又慎啊。

    在旧时候,死亡好像是时常发生的事情,一点小事也会将人送上路,村里有人为着耶稣画像被儿媳妇烧了而寻死,甚至埋怨救下自己的上校。只有上校说“世上命最值钱。”

    他想活着,他觉得人该活着,可是造谣让他生不如死。

    流言蜚语可以压死人,尤其是村庄里的熟人社会,夏天热的无法劳作时,人们的唯一消遣就是围在一起乘凉说闲话。关于“上校是大汉奸/鸡奸犯”的造谣,关于“爷爷出卖上校”的事实,都随着风声传进每一户人家。

    上校曾经的过往使他被批斗,那个时代性的错误把他的功绩一笔勾销,使他屈辱着遭受牢狱之灾;而“我”家因出卖上校一事抬不起头,甚至被孤立被谩骂被侮辱,最终一家死的死逃的逃。

    道德审判似乎从古至今无处不在,不管出发点如何,人们总是自诩正义而对他人施以暴力,无论是言语的,亦或是肉体的。

    “我”想到死亡,“我不怕死,我才十六岁,怕父亲打,怕母亲骂,对死是一点不怕的。但爱我的人怕。”让一个未成年担心被杀害而想到死亡,这不是良性社会该存在的现象。任何人没有权利充当法官断案,也没有权利代替司法审判,更没有权利去行私刑去惩罚去施暴。

    上校疯了,他死守着的令他感到屈辱的秘密逼疯了他,人们的窥私欲和这个时代逼疯了无愧于天地的他。

    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

    上校的后半生孩童似的活着,清醒时让他屈辱的秘密,如今倒像献宝似的给他人看。

    或许是他终于放下,因为前半生他活得太累了。

    我以前常常思考活着的意义,后来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我在这浩瀚宇宙中挣扎求生,就是最大的意义。

    突然想起被网暴致死的刘学州,他的生命永远按下了暂停键。他无法活着,不是因为缺乏勇气,而是年轻的他所积攒下的勇气早已在父母的抛弃、无依无靠的孤独和铺天盖地的谩骂中消耗殆尽。他累了,实在攒不了勇气了。

    在痛苦中生活的又岂止一个“刘学州”呢。

    病痛,贫穷,流言,辱骂,死亡,绝望,在无数个充斥着这些恶意的日夜,怀着巨大的勇气睁开眼面对新一天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无论如何要活着,坚强地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让未来延伸下去,等希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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