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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苏美术馆的二号大厅即将举办一次画展。当代著名画家梅友晨的山水人物,将在馆中公开对外展出。
这位梅大师算得上当今国画界数一数二的前辈了,今年正逢梅老先生百岁诞辰,便由他的几位儿孙,出面举办了这场画展。
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耳聪目明,问到他这场画展名字的时候,梅老先生提笔写下几个大字“梅雪有梦”。
在场的几个儿孙各个面面相觑,又不得不问清楚。
长孙梅学林便硬着头皮问:“爷爷,您的意思,本届画展还是要把那幅‘梅雪图’拿出来?而且还是作为本届的主题画吗?”
“有何不可吗?”
“可是,爷爷,您很清楚那幅‘梅雪图’已经失窃五十年了,现在这幅只是您在原作失窃之后,根据记忆重新画的。”
“那又怎样?原作是我与你们雪奶奶亲笔合作,现在这幅是我独自一人在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再创,虽与原作必有细末之差,却并非一幅赝品,又有何不可?”
长子梅庆书连忙阻止自己儿子,说道:“挺好的,父亲,就按照您的意思办。我交给学林去办,一定办好。”
儿孙们退出了老先生的画室,一起来到客厅,他们要商量这个画展的事儿。
梅学林问父亲:“父亲,爷爷究竟为什么对那幅梅雪图这么上心?”
梅庆书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那些年轻人太小,这些自然不知道。就是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知道的也不算多。那幅丢失的梅雪图,是你爷爷与雪奶奶在1941年创作的。那幅画上有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极少有人知道。”
“究竟是什么细节?我倒是听传闻,说咱们家的梅雪图是张藏宝图,所以才会在当年失窃。”
梅友晨的次子梅庆文,笑着说:“那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谣言。我们梅家哪里有什么‘梅雪藏宝图’?那幅梅雪图真正的秘密,只是图上的五朵梅花用的颜料而已。”
梅学林好奇追问:“颜料有什么秘密可言?”
梅庆书接着说:“那幅画里有五朵梅花,原本应该叫五梅映雪。每朵梅花上都顶着一捧雪,红梅白雪非常娇艳。你爷爷和你雪奶奶画了无数遍,就是画不出梅花的神韵。有一天,你雪奶奶突发奇想,在已经勾好画骨的宣纸上,咬破自己中指在五朵梅心一一点过去。于是,奇迹发生了,血点梅花后,娇艳无比的“五梅映雪”诞生了。我们家只是习惯了叫做梅雪图而已。”
梅庆文又说:“因为这幅画是你们雪奶奶化血而成,对我们家极为珍贵,几乎从来不示人前;所以会被讹传梅雪图是梅家藏宝图。”
“父亲、叔父,雪奶奶究竟是我们梅家什么人?”
“雪奶奶,我们称之为雪姨,是你爷爷的第一位爱人;也是你们的亲奶奶,我们母亲的表姐。她还是一位有着民族骨气的艺术家,一位抗日志士。就在他们合作了最后一幅五梅映雪图之后,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梅庆文说起往事潸然泪下……
2
民国初年,吴门画派领袖雪西峰,将自己的一身画技,悉数传授给了自己的女儿雪姬和爱徒梅友晨。很快梅雪二人就成为了江南吴门画派最年轻的,也是最出色的画家。他们两个一个更擅长山水,一个更擅长花鸟人物,不过最出色的,还是二人合作的各种梅雪图。通常都是梅友晨勾画骨架与题词,雪姬负责着色。每一幅梅雪图都有不同内容和主题,这已经成为他们画作的一种特色。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年方二十出头的梅友晨与雪姬,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入侵充满愤慨,努力用自己的画笔来表现中华民族的气节,开始创作有着深刻涵义的“五梅映雪”。一株苍劲盘结的老梅,迎着漫天风雪,在枝头绽放着五朵红梅。那是一种重要的象征,象征了中华民族的五个阶层农、工、知、商、兵的抗日决心。不同的是老梅,有的傲立悬崖之上,有的斜立墙角屋边,也有的独自迎风冒雪在一片苍茫雪原之上。这一幅幅五梅映雪不胫而走,极大激发了各阶层民众的抗日决心。雪姬的抗日思想不仅表现在她的画上,还落实到了具体行动。她以极大的热情参加各种抗日斗争。利用自己南洋华侨的身份,为前方抗日募集了大批资金,还捐出了父亲遗留的全部钱财。这笔巨大的钱财,通过各种方式和渠道运到了江南。
有个汉奸为了想日本鬼子邀功领赏,居然给驻守当地的日本特务机关头目出了个主意,让当地著名画家吴门画派继承人雪姬给日本天皇做一幅画。雪姬先是借故推脱,千方百计拖延时间,利用最后的时间与梅友晨,共同创作了那幅最后的五梅映雪图,然后安排梅友晨秘密离开了姑苏古城。日本特务机关见雪姬一拖再拖,恼羞成怒逮捕了雪姬。
雪姬在狱中怒斥日寇:“我是炎黄子孙,我的画是为我的民族而作,为抗战而作。雪姬的画笔绝不会为你们这些侵略者的天皇献媚!”
疯狂的日本鬼子杀害了雪姬。
日本鬼子屠杀手无寸铁的著名画家,激起了全国各地的抗日怒潮。迫使特务机构交出了雪姬的遗体,人们在雪姬最喜欢的太湖之滨,埋葬了这位伟大的爱国画家,并竖立了块汉白玉的石碑,上面书写着雪姬墓三个字。石碑的背后,是一幅五梅映雪图。
直到今天太湖之滨的雪姬墓,还是人们常常去祭奠的地方。解放后当地政府还在雪姬墓前面又为她雕刻了一尊石像,雪姬手握一卷画轴,昂首望着太湖。
抗日战争胜利的那天,梅友晨与雪姬的表妹卢梦雅,遵照雪姬留下的遗言结婚了。那幅最后的五梅映雪图,第一次公开挂在婚礼的大厅里。人们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梅雪二人的最后合作。
梅友晨含着热泪指着那幅五梅映雪告诉来宾:“把日本鬼子彻底赶出中国,是我和雪姬创作“五梅映雪”的唯一愿望,我的梦想就是在抗战胜利的那天和雪姬结婚。当时,雪姬告诉我,让我带上这幅离开沦陷区的时候说,如果她那天不在了,就让她的表妹来完成这个梦想。”
3
听完关于雪姬的故事,梅学林还是心存疑问。其实关于雪姬的故事,他很小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只是他所听到的故事版本没有这么详尽,更不知道自己的亲奶奶,是奉了雪奶奶的遗言嫁给了爷爷。如果没有遗言,是不是也就没有了父亲、叔父他们?没有他们,当然也就没有我们了。梅学林思考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在想的是,为什么雪奶奶要爷爷带走那幅“五梅映雪图”?爷爷可以走脱,雪奶奶又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走?当然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雪奶奶和爷爷画了这么多五梅映雪,为什么要在最后那幅采用了滴成梅的画法?当然归根结底,梅学林还是想弄明白,那幅“五梅映雪”为什么会被盗?爷爷又为什么还是坚持每次画展用这个《梅雪有梦》的名字?梅学林决定,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问爷爷,恐怕也只有爷爷可以解开他所有的疑问?梅学林知道,在所有孙子辈的孩子里,只有自己最得到爷爷的宠爱,也只有他继承了爷爷的吴门画技。
梅学林看见爷爷独自一人在庭院里散步。
已经百岁高龄的梅友晨身体非常好,不仅耳不聋、眼不花,连走路也不需要人搀扶,更不需要轮椅了。黄昏前的散步,是他的必修功课。梅友晨先在庭院里走路一圈,然后朝外面走。从梅友晨这个院子,到外面的太湖也不过几百步,离开不远就是雪姬墓了。梅家选择在这里造起这座别墅,完全是梅老爷子自己的意思。心里想的什么,梅家人都是心照不宣。自从20年前,梅友晨的夫人,也就是梅学林的奶奶卢梦雅去世之后,梅家人总是在担心老爷子,却没有想到他还是很硬朗,只是独自沉思的时候越发多了起来,再就是想方设法要来雪姬墓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十年前,老爷子提出要在太湖之滨,靠近雪姬墓的地方择址盖房子。儿孙们毫不犹豫都投了赞成票,然后几个儿子出资,在这里盖了一座梅宅。现在的太湖梅宅,除了梅老爷子和一起照顾他起居的人之外,就是梅学林陪他住在这里。
梅学林走出来,看见梅友晨正在走出别墅朝外走。梅学林快走几步追上去,低声让远远跟随在后面,一个看护老爷子的工人不用跟了,自己跟了上去。
“爷爷,我陪您去散步。”
“嗯。林儿,画展准备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很顺利。你亲自拟定的名单,我都已经发了请帖,还接到了大约200份要求前来参观画展的书信。我已经在逐一甄别,甄别结束之后,再给他们补发邀请函。”
“林儿,甄别似乎没有必要吧?”
“爷爷,非常必要。我可不想由我主持的画展再重现五十年前的一幕。”
“呵呵,爷爷可是就等这一幕的再现哦。”
梅友晨笑呵呵的这句话,一下子打开了梅学林的思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每次举办画展,都是用的《梅雪有梦》这个名字。
“爷爷,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儿,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