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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春是我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和我同村。
初中时,美貌初显,男生背地里封她为“班花”。她性格也好,温柔、大方,虽然家境贫寒,但接人待物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而且能为他人着想,颇得好评。
那时,男女生情窦初开,私下对李春有好感的人不少。有人给她送吃的、喝的,还写小纸条,她呢,全然不当一回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李春和我说过,像她家这种情况,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而且,她爸身体不好,家里家外全靠老妈一人支撑,这书,不知道啥时候就读不成了,得趁能读时尽量多读一点。
初中毕业,我和她分别以应届生第一、第五的成绩过了一中的录取线。
领成绩单回来的路上,李春告诉我,开学后她就不上了:“家里没钱,只能供一个。”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我却明显感到藏在笑容背后的心酸。
我知道,考试前一个月,李春她爸生了大病。在医院住了一阵子,又被拉回老家。
“唉——熬日子呢——”探病回来,老妈感慨。
父亲的药费、哥哥的学费、四个人的生活费,像几座大山,压在李家母女头上。李春的学业到此为止了。
每个寒暑假,我都会去找李春玩。每一次她都很忙。
不是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就是侍弄庄稼。我讲学校里的事,开始她还蛮有兴趣,会问一些问题,后来,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话题得不到回应,我也觉得无趣,加上学业重,慢慢地便不再找她了。
再次见李春,是我参加工作时。我从村口回家,李春坐在一个摊子前招呼生意。
她先和我打招呼,声音很大,边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小学同学,咱村马老师的娃”,边熟练地给顾客称鸡蛋 。
笑得一脸明媚,再不像失学后那么阴郁和沉默。老妈说,她结婚了。新郎是村头姜家的大儿子,叫姜涛。
姜涛我听说过,是李春哥哥的同学,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被家里送到部队锻炼了三年,前两年回来后,家里给买了辆汽车,一直跑运输。
姜涛和李春早就认识,听老妈说,在部队时他们就有书信往来。姜涛复员第一年,俩人便订了婚,第三年,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俩人算是自由恋爱。大家都说,姜涛对李春,那真是好得没话说。他像宠孩子一样宠李春,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一点委屈都不让媳妇受。
虽然学没上成,中途又失了父亲庇佑,尝过很多生活的苦,但因为有了姜涛,李春终于看见了幸福的模样。
02
两人结婚后的日子过得比蜜还甜。男主外,女主内,有商有量,从不红脸,很快就有了爱情结晶,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姜涛主要在外跑运输,有孩子后,家里父母办的养鸡场,慢慢交到李春手里。两个老人,一心照顾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李春脑子活络,会做生意,平时就把卖鸡蛋的摊子支在路口,这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多,生意很好做。
姜涛的弟弟叫姜戎,姜涛有孩子那年,姜戎也娶了媳妇。
父母为一碗水端平,不让小儿媳妇有意见,早早给他们分了家。兄弟俩一人一院房,相邻着住,各奔前程。
父母教养得好,俩兄弟俩感情融洽,李春和妯娌处得也算和睦。
有兄嫂珠玉在前,姜戎和和媳妇的感情也不错。美中不足的是,弟媳的心性不像李春那样知足、平和,凡事爱拔尖。
李春俩口子感情好、日子好、孩子也好。在李春的悉心教导下,儿子四五岁时就能背上百首古诗,识得上千字,公婆以孙为荣,常抱着在邻里面前炫耀,日常两个儿子之间,向老大的时候不免就多些。小儿媳心中颇为不平。
她赌气要超过李春,不想,第一胎生的是女孩,第二胎又生一个女孩。公婆言语和经济上多方安慰,还是抹不平她心里的不平衡。
生孩子上没比过嫂子,弟媳又把眼睛盯到老公身上。她知道姜涛一年的收入,照着也逼自己的丈夫。
但她丈夫姜戎,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头几年搭姜涛的顺风车,好歹还能和哥哥持平,后来因为生女儿的问题,被媳妇闹着两家分开后,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
弟媳心里严重不平衡,一不平衡就把气撒到姜戎身上。两家是邻居,李春俩口子经常听见姜戎被弟媳骂得狗血淋头,有时甚至动起手,弄得父母也很为难。
03
有出色的姜涛对比,心眼实的姜戎越来越不入弟媳的眼,俩口子动辄吵嘴闹仗,孩子哇哇哭,一家子跟着不得安宁。
后来,弟媳的表姐在城里开店,需要人帮忙,女人干脆把俩孩子往丈夫怀里一推,拾掇拾掇,拉个箱子进城去了。
开始还一周、两周地回来一趟看看孩子,后来,就推说工作忙,两周变一月,一月变两月、仨月,最后,干脆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
老俩口觉出不对,指点儿子跟着一块儿去。儿子去了半个月,回来就说要离婚。说是老婆在外面有人了,他再没本事也忍不了这顶绿帽子。
父母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受不了被人说闲话。
于是,俩人离了婚,孩子?女人一个都不要,全甩给婆家。
弟弟觉得丢尽了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把孩子们托付给父母,背起行囊,远走他乡。
李春是个贤慧的,见公婆日益年迈,照顾两个孩子力不从心,主动把她们接过来,和儿子一处照顾。
因为竞争问题,鸡场早已关门。两口子商量商量,索性让李春在家照顾老人和三个孩子,姜涛一人专门跑车。
吃饭的嘴多了,支出大了,姜涛干活也不挑了,啥活都拉。
村子最南头有一块荒地,长年无人管理,大家把那边当成垃圾场。黑天半夜时,常有大卡车拉着垃圾往那地方倒。
村民管不上也不想管,村干部呢,得了好处,睁只眼闭只眼。姜涛也是半夜拉垃圾队伍中的一员。
垃圾从市里往外运只能在半夜。市里距村约三十公里,车到垃圾场一般都在后半夜。倒完垃圾,收拾回家,进家门一般四点左右。
那天,凌晨五点多了,姜涛还是没影。李春一觉醒来,看看表,觉得心有点不安。她披着衣裳又等了一会儿,院子里还是没一点动静。
心慌得厉害,她穿衣下床,敲响公婆的门,求公婆找人陪她一块儿出去找人。
儿媳一说,公婆也坐不住了,当即叫了左邻右舍的乡党,大家打着手电筒顺着村口一路往村南头找。
走到垃圾场时,天已经露出鱼肚白。垃圾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大家顺着车辙印来到倒垃圾的沟前,几支手电筒聚在一起往下照,一起来的公公当时便晕了过去。
姜涛的车掉沟里了!乡党们叫来人,用设备把车翻过来,被卡在车门和车体之间的姜涛已经凉透了。
这个垃圾场临近河道。这里的土质松,地面两米以下全是沙子。有许多村民在自己家地里挖沙壕卖沙子,几年下来,附近的沙壕东一个西一个,几乎连成一片。
刚下过雨,地软沙滑,司机们倒垃圾的地方塌陷了一块,黑咕隆冬的,姜涛肯定是没想到这一点,按往日的距离估计,车厢往下一翻,重心下移,带动整个车体下坠,尾重头轻,整个车厢被带下去了。
惨事一夜之间降临。李春的生活顷刻天翻地覆。
04
白发人送黑发人,婆婆一夜之间白了头。李春也一病不起。老的老,小的小,姜戎被叫回来主持大局。
事情过去半年多,公婆和李春才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七张嘴要吃要喝,两个老人如风中之烛,不知哪天会突然熄灭;三个无知幼儿需要大人的悉心呵护;能顶事的只有李春和姜戎两个。
用不着分工,他们抹干眼泪,迅速接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苦难是成长的加速器。俩人咬着牙,共同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两个人都还年轻,按农村的常例,多半要找新人。公婆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实在舍不下孙子。这是姜家唯一的男娃,儿子唯一的血脉,他们想把他留下。
他们悄悄跟姜戎说,如果李春要走,让他出面留下侄子。他们自己出面,在经济能力和年龄上没有优势,年轻力壮的姜戎则不同。
而李春,也在矛盾纠结中。娘家妈给她提过改嫁的事,可她自己一想就痛。留下孩子,她痛;带走孩子,公婆痛。怎样都丢不下手。
看着自己和丈夫一手一脚、一点一滴辛苦建立起的家,李春更是下不了离开的决心。这个家包含着丈夫对她的无数深情厚义,俩人曾经的耳鬓厮磨和海誓山盟仍在耳边,她一走,那些情分可能真就烟消云散了。她舍不得啊。
大家都在观望,没人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怕一旦捅破,万一谈不拢,局面难以收场。
就在这时,有人给公婆出主意:干脆让姜戎和李春一块儿过算了,反正他俩也没啥血缘关系。
第一次听到这话,公婆把说话的人骂了出去:叔叔嫂子,多难听啊。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分别给李春和姜戎介绍对象,公婆明着暗着见过不少,只觉得不管是李春嫁出去,还是姜戎娶进来,没一个让人完全放心。
关键有孩子。谁能保证姜戎娶的、或李春嫁的,一定会对孩子们好?
唉!愁死个人!
这时,再有人提起先前的话头,公婆的心松动了。像有人说的,一个离异,一个丧偶,没有血缘关系,一起过有什么打紧?怕什么难听不难听,只要能照顾好孩子、老人,过好日子,就行了。
05
没过多久,在公婆和亲友们的默许下,李春和姜戎悄悄地,两家合一家,过起了日子。
姜戎还是以在外面跑为主,李春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们,这一下,这个一度面临崩析的家才算安定了。
初一那天,我陪老妈去寺里上香,在路上遇见他们。我并未认出李春,是她主动和老妈打招呼,我才知道,这个白胖的、说话高门大嗓的妇人,竟然是当年的同学李春。
寒暄过后,她们很快走到我们前面。我看着李春,她一边招呼身边蹦跳着的三个娃,一边不时和身旁的男人说话,几个人有说有笑。老妈低声说:这个男人就是姜戎。姜涛的弟弟。
刚才寒暄的时候,我暗暗打量了,李春比原来胖了不少,面色红润,笑声爽朗,日子应该不错。
或许就像老妈说的,两个人的苦,合到一处,就没有那么苦了。
看着走在前面一脸笑意的李春,我脑海里想到的却是那个,曾被姜涛宠成孩子的小女人。
爱情,固然能令我们的生活更幸福、更圆满,但没了它,日子其实也能照样过下去。
一切都抵不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