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聊一聊妙玉。
妙玉是红楼梦中众多的少女之一,身份十分奇特:她与贾府非亲非故,是寄居在府里的一个尼姑。
说起红楼梦里的尼姑,比较著名的有水月庵的智能儿,生得十分妍媚,和宝玉的男伴秦钟有过一段交往,两人趁无人时在贾母的屋子里亲热;最后智能儿私逃出尼姑庵,上门来找秦钟却被秦父发觉,秦父大怒之下重打不肖子,结果自己被活活气死,秦钟过了几天也一命呜呼,而智能儿被逐出秦家后再没有后文。
和智能儿不同,“尼姑”于妙玉而言,仅仅是一份职业。身为金陵十二钗之一,妙玉和黛玉同属贵族阶层。
妙玉原籍苏州,出身仕宦人家;
身世堪怜,自幼多病——家里给她买了许多替身都不中用,必须她本人入了空门才好;
来贾府之前,父母已亡,再没有亲人;只身边两个嬷嬷和一个小丫头伺候;
极通文墨,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再看她名字中又有“玉”字——曹公在红楼梦里为林黛玉创造了许多镜像,十分明显,妙玉是黛玉的又一个镜像。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有多少红楼女儿,是从黛玉这个母体分裂出来的形象群?
从外貌来看,有晴雯、龄官、尤三姐、妙玉——都是轻云出岫型的美人;
从身世来看,有妙玉、香菱——都是姑苏仕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看红楼梦你会发现,曹雪芹对姑苏一地有特别的情结,姑苏代表着精致蕴藉的江南文化;香菱、黛玉、妙玉幼时都有被和尚要化去出家的经历,父母如何舍得,后来香菱被拐,黛玉见了外戚,只妙玉入了空门。
从性格来看,有晴雯、龄官——身上都有股孤傲劲;还有被迫改名去“玉”的丫头林小红,她的“入世”是黛玉性格中的反面对照。
从人物精神来看,有尤三姐——做出来的事超越了时代;
从结局预言来看——没错,曹雪芹多次预言了林妹妹的死亡——十七岁早夭的少女慧娘,姑苏人,出身于书礼之家,文采斐然,美丽聪慧,出自她手的刺绣拥有专属名词“慧纹”,数量不多,件件都是天下珍品,父母也爱女如珍宝;还有,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给大家讲了一个茗玉小姐雪下抽柴的故事,这位茗玉,名字中也含“玉”,模样标致,识文断字,可惜红颜薄命,十七岁时一病死了,据说鬼魂成了精,宝玉听后一定要茗烟前去祭奠——黛玉是病逝而亡的,大概就是十七岁那年。
想必曹雪芹真有过这样一个妹妹,不信可以去看看“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一章,宝黛之间两小无猜的契合、腻歪,没有亲身经历过很难写得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个妹妹让曹公心心念念一生记挂,所以在自己的小说里,他为她安排了诸多分身,每一个都拥有不同的命运轨迹,她们在红楼梦的故事里各自运行、交互、燃烧,像一场最璀璨的烟花。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宝钗也是黛玉形象的一种延伸,两人其实就是相辅相成、两相辉映的。
很多作品里都有一组相互对照的形象,比如,《影》中的镜州与子虞,《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与俞秀莲,《挪威的森林》中的绿子和直子,《青蛇》中的青蛇与白蛇……都是十分典型的“朱砂痣”与“白月光”的对照,法海与许仙,同样如此。
大家看许仙爱了白素贞、又爱小青,懦弱纠结,纷纷吐槽,其实,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是你我“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弱点之一,与生俱来。大部分人只遇见了朱砂痣,或者白月光,或者蚊子血。
所以,曹雪芹干脆让宝钗黛玉“钗黛合一”,红楼梦是他的故事,是一个最终破碎的梦,做梦的时候,在太虚幻境里,宝玉与名字叫“兼美”的神仙妹妹春风一度,她鲜艳妩媚如宝钗,风流袅娜似黛玉。梦里被抑制的潜意识的到了释放,最能看到作者的本心;在梦之外,世界的荒诞禁锢了绝大多数的可能。
也有一种可能,曹雪芹的这个妹妹,年幼时是灵秀狷狂的黛玉,后来家境败落,她活成了通透压抑的宝钗。可那个时候,曹雪芹发现,他更爱曾经的她……那个形象,连同整个家族都一同覆灭了,只剩一片白茫茫大地,于是他的人生观又虚无了一层。
黛玉宝钗的意像,很多时候都是同时存在,在故事刚开始,她俩共享同一首判词,同一首预言诗;在宝玉的生活环境与众多诗篇的隐喻中,也都是两两出婵娟。
如果不用选择,多妙!黛玉和宝钗,小青和白蛇,许仙与法海……所有这些对照的形象,原本就是一个人身上的两面,如果这样一对形象被割裂得更彻底——一个是本我的,欲望的,不顾一切的,为自己而活的;一个是超我的,克制甚至压抑的,因为自我牺牲而让他人尊敬的。几乎人人都以非A即B做出了选择,顺从这个压抑那个,之后又不甘心,又否定再否定,内心交战惊心动魄。
可怜。无法“兼美”,很多时候连“之一”都做不到。
我们就像那个幼稚园里的麦兜,鱼丸粗面都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