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梦境中的树怪作为俗世中的老师,让男孩在母亲临终的日子里,得到慰藉,释放心中的恐惧和压抑,西班牙电影《当怪物来敲门》从故事的一开始便不是一场纯粹的童话,它不仅描绘了男孩成长中的阵痛,更多地,它完成了一次男性精神蜕变的仪式。
本片讲述了一个叫做康纳的小男孩,在母亲临终的时光内,与父亲、外婆,以及临终母亲的故事,而期间,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每到12点07分(不管是凌晨还是中午),他都会梦到一个树怪,陆续和他讲述了三个故事,并最终将他从内心的纠葛中拯救,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以说,这是好莱坞式的个人成长故事,但是其中却蕴含着西班牙式的瑰丽和奇异,尤其是片中前两个故事的水彩动画,更是有效地把男孩的精神世界展现到位。而在故事本身的构造上,我们甚至可以从坎贝尔的原型神话中找到一些端倪。
在坎贝尔的《千面英雄》一书中,记述了这样一则传说:在澳大利亚摩恩金部落中,每个男孩成长到一定阶段,父亲化为大蛇,要对男孩施行割礼,以作为成年男子的标志,而此时母亲便拿起长矛,假装战斗和痛苦哀嚎,以此表示对孩子的心疼。在此间的数个夜晚,部落中的众多男人会给男孩表演,教给男孩神话,解释世界现存的法则,并模仿神话中崇拜阳物的祖先进行流浪。通过这种方式,男孩们就好像在大蛇父亲的身体里,被引到一个有趣的新的客体世界中,以补偿失去母亲的痛苦。
如果我们细致地看过《当怪物来敲门》这部电影,便发现,本片中基本的剧情发展和澳大利亚的这则神话有着惊人的吻合。
树怪的形象即是父亲的意志替代,也是阳物的象征物,它为男孩康纳带来的,虽然不是实际上的“割礼”,但却要在精神上完成成人礼,按照坎贝尔神话学理论的说法,也就是要超越自己的“阈限”,跨越到另一阶段。
这样一个“世界现存的法则”并不是照本宣科地在片中讲述,而是让树怪在每次12点07分出现,通过三个超自然的童话故事(第三个显然是童话和现实的结合体)来对康纳进行启蒙。
王子既是杀人犯又受人爱戴;医药师既有坏脾气又有合理的思想;隐形人让自己被看见却愈发感到孤独,三个故事,讲述的是:善恶、信仰和欲望。男孩康纳本以为树怪的出现是拯救母亲的守护神,但是却万万没想到,这是母亲馈赠给自己的启蒙导师。
这里便涉及到两个问题,树怪的形象究竟是哪些因素的综合体?男孩康纳所代表的成长阈限究竟是什么?影片既然是在用象征主义的方式讲述故事,便不会轻而易举告诉我们这些核心问题。
想要知道树怪这个奇幻的意象,我们便不能忽视片中男性家长的无力和缺席。康纳的父亲和母亲早就离婚,而康纳虽然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但是他一直渴望父爱,从片中他听到父亲的到来表现的兴奋,以及在和父亲去游乐场时相处的开怀,便不难猜想,而康纳在学校遭到的暴力事件,更是对于父亲力量的隐形质疑。
此时梦中出现的树怪自然成为了父亲形象的替代者,尤其是在父亲不能陪伴他,即使去洛杉矶度假,也不能为康纳提供独立的房间,来自异地的父亲实际上成为一个无力和无奈的象征物。
但是另一个银幕上缺席,但话语中始终存在的角色则是母亲利兹的父亲,也就是男孩康纳的外祖父,第一次提到,来自母亲在向康纳展示外祖父的电影放映机,并且说道:“就连你外婆也对他温婉可亲”。而我们在片中知道,康纳的外婆是一个强势而决断的女性形象。
单凭此,如果说树怪的形象主要是外祖父的化身可能过于牵强,那么树怪的配音演员连姆·尼森,在片中和康纳的母亲的合照中同样出现,便是导演刻意安排的一种银幕内外巧妙的暗示了。而在影片的最后,母亲的手绘稿中,不仅出现了三个故事中的水彩画,最终还出现了她坐在树怪的肩上的画面,这则是一种强有力的证明。
而对于被启蒙者康纳来说,他代表的是一个儿童成长中最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个体话语权的限制。
儿童作为相对于父母、祖父母的弱势和被保护群体,他们并不拥有独立的个体生存选择权,比如康纳在面对母亲即将去世后,他到底是跟随父亲生活,还是外祖母生活,这个问题其实并不由他决定,而是由家长们决定。
影片中经常出现的一个画面便是康纳透过门缝,或者并未完全打开的门框对成人世界进行窥探,这种画面上的设计,无疑和康纳所处的位置有关,他只能被有限地允许了解成人世界的故事,这道门所展露的视野大小完全由他的母亲、父亲和外祖母来决定,他并没有选择权。
在对话语权的限制中,最为终极的限制来自影片高潮处的第四个故事——康纳内心的独白——他希望早点结束,希望母亲不再受到病痛的折磨(梦境中的放手即是对母亲离去的默认)。但是很显然,这种内心独语并不属于儿童“应该”说出的话,孩子“应该”不舍得母亲离去,这种不舍得并不在于是不是儿童的真实想法,而是一种成人话语的限制。
用童话模式讲述成长中的阈限超越,《当怪物来敲门》做到一种克制,美学上更是用神话世界的缤纷和现实世界的灰暗作为对比,本片的意味不会在“动”的节奏中彰显,而是在“静”的构思中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