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样繁华。”
呼兰县城位于黑龙江省,是萧红的出生地,也是她成长的地方。在她的笔下,呼兰河小城仿佛是一个守旧的老人,令人又爱又恨、又叹又气,但依然闪烁着希望的星星之火。
《呼兰河传》是一部寂寞的书。
萧红的父亲张廷举,虽然接受了新式教育但骨子里还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因此作为长女的萧红,自出生开始,便十分地不受父亲待见。在这个逐渐开始没落的地主家庭中,是祖父给了她温情和关爱。他带着她在后花园里栽花、种菜、玩耍,教她念诗,给她做烤鸭子吃,陪她去看热闹,教会她在人云亦云之际要保持清醒。
祖父是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和包容她的人。他能够耐心地回答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容忍她在早晨念诗时的大喊大叫;在她不想吃饭的时候给她做烧苞米吃。可以说,祖父是萧红寂寞童年生活中的一道光,温情之光,智慧之光。
萧红在小说里这样写道:“祖父不怎样会理财,一切家务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的一天闲着,我想,幸好我长大了,我三岁了,不然祖父该多寂寞。”
人们对外界事物的认知往往是自己思想的投射。所以,三岁的小萧红要表达的另外一层意思或许是:幸好有祖父的陪伴,不然我该多寂寞。
萧红写道:“家里边的人越繁华,我就越寂寞。”
任凭家里怎样繁华,如何人来人往、喧嚣吵闹,小萧红似乎都是一个局外人。大人们各自忙着事情,脚步匆匆,无暇顾及这个几岁的小女孩。
其实,除了萧红以外,其他人也都是寂寞的。居住在她家院子里的几个房客,有漏粉的,有养猪的,有拉磨的。那漏粉的,会炫耀似的爬到摇摇晃晃的草房顶上摘蘑菇,边漏粉边唱歌,可是那歌声并不欢快,反而越唱越让人觉得凄凉。那拉磨的冯歪嘴子,经常在夜里不停地打着梆子,越打越令人觉得寂寞,“因为他单单的响着,没有同调”。
当然,或许,萧红和院子里那些房客的寂寞并不单单是他们的寂寞,而是那个时代的寂寞,那是二十世纪一十年代、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
《呼兰河传》是一部悲哀的书。
小说中出现的较多的字眼就是“悲凉”“荒凉”“凄凉”。
在回忆起呼兰河在夜间跳大神的习俗时,萧红穿插了这么一句:“满天星光,满屋月光,人生何似,为什么这么悲凉。”
初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会觉得和前后文跳大神的语境不太相符,但越读脑海中就越会浮现出这样一幅图景:一个清瘦的人影依窗而坐,窗外是深深而又凉凉的夜色,满天星辉闪烁,月色苍白,烟雾一样弥漫进开着的窗户里。窗内的书桌上,台灯一盏,独自明亮。月光和灯光将墙上的人影拉的很长。或许,正是在这样的夜色中,萧红一边回忆过去,一边情不自禁地写下了这一句感叹。
《呼兰河传》的悲哀渗透在它所描写的普通人物的普通生活中。对于这个小城的人们来说,吃一块豆腐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们固执地相信所购买的便宜猪肉是掉在大泥坑子里的猪,也不愿意承认那是瘟猪肉;他们宁愿费力地绕道走,也没有人想起来把大泥坑子填上;他们期盼着谁家发生点什么事情,好让他们有机会去看热闹和津津乐道。
前苏联作家高尔基曾在他的自传三部曲之一的《童年》中写道:“在单调而漫长的日子里,悲伤成了节日,闹火灾成了娱乐;在空荡荡的面孔上,连伤痕也成了一种装饰……”呼兰河的人们过着既不回顾过去、也不向往未来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跳大神、打小团圆媳妇、冯歪嘴子突然得了媳妇就成了他们的节日、娱乐和装饰。
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生病了,要跳大神,要当众洗澡治病,这是何等的稀罕事;人们奔走相告,唯恐落后不能目睹这样的盛事。
磨房里孤独贫困的冯歪嘴子,竟然屋里藏了个女人和小婴儿,而这个女人就是之前人人夸赞的王大姑娘,真是一大奇闻。
于是,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听墙根的听墙根,希望能够获得第一手资料,以作为和别人的谈资。
这样的“看客”,让人联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看客,也让人联想到中国先锋派作家残雪在《五香街》中描写的一群人:他们绝大多数没名没姓,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似乎就是探听X女士的隐私,她如何研究放大镜啦,如何装神弄鬼啦,如何和Q男士发展绯闻啦。为此,他们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这样的“看客”,他们承袭着祖先们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简简单单、兢兢业业地生活着,就像被困在一个盒子里的蚂蚁,不断地爬着,不断地转着圈。
但是,在这寂寞与悲哀中,也不全是雾霾与黑暗,终归还是有一线希望的。这便是在磨倌冯歪嘴子身上体现出来的努力生存、坚韧不拔的精神。即便贫困不堪、妻子离世,他依然有着生命要延续,依然积极乐观地努力着。在萧红的笔下,这种精神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那个动荡的二十世纪一十年代、二十年代、三十年代以及后来的四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