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对不起！”张小白诚恳地道歉，现在是色胆色心皆无。
“我没事的！你不必太自责！”
张小白眼睛里带着心疼和讨好，手指搅着白衬衫的衣角，目光瞥向别处。
仙鹤少年顺着张小白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她半天的劳动成果，宣纸上那条浓厚的墨迹异常突兀。
“这张纸已经废了，去前面我再帮你要一张，这次拿张字稍大一些的。”仙鹤少年体贴入微地说。
“这样不太好吧！再说我字写得太丑，已经废了一张，再拿一张也逃不掉厄运，算了，我已经对写字这事已经心如死灰了！”
“不要妄自菲薄！”仙鹤少年正色道。
张小白感觉自己在仙鹤少年面前像是小学生在老师跟前那样，老师说什么她都默默接受，这老师若不是长得太好看，估计会更有威严。
仙鹤少年拿着保温杯大阔步地走，一反表演时迈的方步。张小白望着他有点出神，似乎看到了这幅谦谦君子的皮囊下有一颗青春跳动的心。
“走啊！”仙鹤少年见张小白没有跟上来催促道。
张小白磨磨唧唧，仙鹤少年快走到了月亮门她还没离开桌子。仙鹤少年实在看不过，又折回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扯走了。
“怎么了？怎么小手都拉上了？”店主问。
仙鹤少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裸着的腕子，心跳漏了几拍，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话多！”仙鹤少年自顾自地翻了翻放着笔墨纸砚的架子，“她的纸被我弄脏了，我再找一张给她，记得不是有一版纳兰性德的《木兰词》吗？放哪了？”
“东西太多我忘了，自己找找，别翻得太乱！”
张小白以前没太注意，现在直直地盯着找东西的仙鹤少年和坐在太师椅上如如不动的店主，发现两人长得还挺像的，只不过店主更加圆润些。
“姑娘，你以前写过书法吗？”店主问。
“没太学过，只上过一节学校组织的书法课。”张小白如实告知。
“如果有兴趣可以报班学习学习，正好，我家就有一个书法班，周末有课，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听。还有，我们家卖的都是东西，好多学书法的学生都来我这买笔墨纸砚，虽然价格比网上可能略贵那么一小丢丢，但质量是有保障的。而且我家的东西种类多，信笺就有二十多种，有需要的可以看一看！”店主一本正经地推销东西。
“哦！”
“你看这是我们书法班的学生，”店主不知从哪里抽出几张新照片，“不只是书法班，我们还有国画班，你看，这个就是我的获奖作品。”
张小白拿着店主指着的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照片里是一个男人站在一幅装裱好的文人山水画旁，那画水墨为底，浓淡相宜，只有山腰处点上几笔朱砂红做稀疏的枫树。
“我不太懂画，只是感觉你画的这幅作品，很闲适又很跳跃。”
“懂画的看笔法，不懂画的看笔意，你也是有慧根的，来我家学画画吧！”
“这照片上的人是你吗？”张小白问。
“是他！”仙鹤少年拿着一叠宣纸过来，“看不出来吧，我哥像吹气球似的，三个月胖了五十斤！”
“啊？”张小白仔细打量照片和眼前的这两个男人，照片上的人和仙鹤少年看着很像，能看出是有血缘关系的，和店主相比，大致能看出是一个人，但总感觉有点奇怪。
“我嫂子怀孕后各种进补，但她又因为妊娠呕吐吃的又不多，我妈炖的各种汤最后大部分都进了我哥的肚子，现在我嫂子怀孕四五个月，看着肚子还没我哥的大！”仙鹤少年解释说。
“所以，你们是亲兄弟？”张小白问。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是！”
“咋地！将来你媳妇怀孕的时候说不定你比我还胖！”
“还胖？”张小白想象着仙鹤少年是一个橡皮人，“噗噗”充气，脸圆得像皮球一样，啊呀！好恐怖！张小白急忙甩甩头，将刚才的念头甩出去，再多看仙鹤少年几眼压压惊。
“给，”仙鹤少年递给张小白一卷纸，“这是纳兰性德的《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字不太多，这一次认真写！”
“嗯！”张小白很有仪式感地接过，像是在接受皇帝密发的诏书一样。
“姑娘，考虑一下吧！等会儿，我给你写个电话！”店主说着抽了一张名片卡，旋开钢笔，“唰唰”开始写字。
店主的字很漂亮，行云流水，翩若惊鸿，用这样的字写情书成功的几率会提高不少吧！还有，仙鹤少年原来姓谢啊！因为他哥哥叫谢寒枫，一个冷冷的名字，人却有点唠叨得可爱。
店主写好后，吹了吹才递给张小白，张小白还没摸到就被仙鹤少年抽走了。
“哥，你的字有退步啊！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是真的！”
“你也太没大没小了，滚滚滚……”
仙鹤少年故作生气地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将他哥哥写的名片握在手里，一点点塞进袖套里藏了起来，转身对张小白说：“去后院写字吧，我等会儿去。”
“好！”
等张小白握着那张纸走后，仙鹤少年又拿出那张名片拍在桌子上，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招生了？你收学生一向不都是很挑剔的嘛！”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吗？”
“虽然你是我亲哥哥，我把你给女生乱留手机号的事告诉嫂子，她会剥你三层皮！”
“哎呦，我的傻弟弟！你哥我苦心孤诣、费尽心机地要收那个女生做学生不都是为了你！你除了高中那段被咱家老太太强制终止的可怜兮兮的初恋之外一直就没恋爱吧，他们虽然不催你，但催我啊！”
“所以——”
“赶快滚蛋，看着糟心。”
仙鹤少年被嫌弃了，只能灰不溜秋地溜走了。下午的阳光正好，金色的光柱直撒到月亮门下。仙鹤少年踏着金光而来，斗篷上的两只飞鹤更显得栩栩如生，好像少年一转身就会有两只飞鹤从金光里飞出来一样。
后院只剩几个歇脚的游人，写字的只有张小白，其实她也没在写，只是将宣纸平铺在毛毡上，手撑着脑袋在看夕阳。
仙鹤少年悄声走去，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突然想知道太阳什么时候从西边出来！”张小白依旧侧着脑袋。
“《金刚经》上说：庄严佛土者，既非庄严，是名庄严。我们所认知的世界是已经认知的世界，西方只不过叫做西方而已，你将所谓的东认为是西，那么太阳每天都是从西边升起的，这都是人的分别念。”
“听不懂！”
“你怎么不写字了？”
张小白托着脑袋看了看宣纸，说：“原来只是想随便写写，玩呢，现在心境和原来不一样了，有了期待就不敢写了！”
“写字就是写字，不在于你握的什么笔、用的什么纸，只是认真写字就好了。”
“我现在不想写了，你帮我吧，我回去装进大相框里裱起来。”
“我帮你？这种描红字帖是你们这些没练过或刚练书法的人用的，我已经很长时间不用了。”仙鹤少年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等一会儿，我去拿张粉笺抄这首《南乡子》送你。”
还没等张小白回答仙鹤少年已经起身穿月亮门而去，也就是一声长叹的功夫，仙鹤少年去而复返。
“这是薛涛笺！”仙鹤少年拿着一张粉色的纸说，然后坐正、铺纸、舔笔。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仙鹤少年写字的空档张小白也没闲着，少年、斗篷、金光、粉笺、苇笔……这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不拍张照太可惜了！
“我写好了！”
张小白接过递来的书笺感觉自己真的是遇到传说中的书法家了，字字精妙，前呼后拥，似山排云游，最后还落了款。
“我的书画章都不在这儿，不能钤印了。”
“这已经很好了！实在是受宠若惊！”
“哦，对了，这是我哥给你写的名片，背后是我的手机号，那个……”仙鹤少年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张小白默念了卡片后面的数字，说：“你电话还挺好记得。”
“那个你电话呢，有空的话可以把我的姓名章加上。”
张小白拿着手机拨了后面的号码，通了之后说：“这是我的手机号。”
“你周末有空吗？可以去旁听一下书法课，我整天都在！”
“周末啊？我有事，已经和朋友提前约好了！”
“那……周三呢？”仙鹤少年又问。
“周三白天有工作，去的话也只能晚七点之后了。”
“没事，你什么时候有空，打电话给我，我都会在！”
“你一直这么忙吗？”
“有时候是挺忙的。”
“你女朋友会抱怨吧！”张小白有点试探的意思。
“还好吧，有时回家晚了它会生气，会闹我！”仙鹤少年说。
这是一个什么回答？在秀恩爱吗？张小白本来不抱希望仙鹤少年回答她说：“我没有女朋友。”可如今他说起女朋友那种娇羞的小表情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它在我嫂子家住，我嫂子怀孕后就和我住在一起了，它有时候挺粘人，但有时候也挺高冷的。”
心里原来空落落的地方被强塞了一把狗粮，张小白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女生都是这样的！缺乏安全感。”张小白只能附和。
“它是挺缺乏安全感的。”仙鹤少年浑身散发着一种类似恋爱的酸臭味，张小白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大一个弯他才反应过来，“哎？它不是女生啊，人家是男的，虽然已经节育了！”
“男生？”张小白略白痴的脑袋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要死机了！
“嗯，它长得有点丑，但挺萌的，我手机上有它照片，”仙鹤少年手指一划，解屏，找到照片递给张小白，“就是它！”
张小白被塞满狗粮的心脏又被狠狠蹂躏了一下，尽量控制自己，不让呼吸显得太乱，接过手机，瞄了一眼，可屏幕上只是一只有点丑的橘猫，向左翻了一下，还是丑猫的照片。
“你女朋友呢？”张小白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问，只好顺着原来的话说。
“这个就是啊，是不是有点丑？”
“这个？这不就是一只猫吗？”
“对啊，就是一只猫啊。”仙鹤少年感觉对方有点明知故问。
“它就是你说的女朋友？”
“对啊，你不是问我女朋友吗？就是这只猫，原来是我嫂子在养，我嫂子怀孕后就是我一直在照顾它！我挺喜欢它的，一回家就抱着，有一次我妈说我对它就跟女朋友似的，后来一说猫就说是我女朋友。”
“这样啊！”张小白有点恍然大明白。
“对啊，刚才你问，我以为我哥和你说了‘女朋友’的事，原来不是啊！”
“对不起，我误会了。”张小白说。
“没事，你要是喜欢猫可以找它玩，它很温顺。”仙鹤少年若有所指。
“好的。”张小白为了缓解尴尬，就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走估计就要闭园了。“时间不早了，快闭园了，我该走了。”
“这你拿着。”仙鹤少年将粉笺折好。
“谢谢了！”
“没事，我送你到门口，你路上要小心，坐公交车时注意手机钱包。”仙鹤少年事无巨细地安排道。
“嗯呐！今天真是谢谢你，也说句对不起，你舌头还好吧？”张小白想起了舌头的事。
“已经无碍了，承蒙惦记！”
“那我走了！”张小白说。
“哎——”
张小白回眸一笑，“怎么？”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张小白！”
“张小白？我叫谢知秋，我秋分那天生日。”
“哦！那我走了！”张小白指了指门外。
仙鹤少年点点头，没说话，等张小白走了好几步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眼睛真好看！”
“谢谢。”
“还有，我没有女朋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