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空了。他象征性地摇了摇,没有声音。他嗑了四片阿普唑仑,要么就是五片。记不太清了,毕竟是昏睡前最后一丝意识。但不会更多,他记起他的上一个心理医生,警告过他最好、最好别超过五片,那当然很容易睡去,相对应的,也就很难醒来。他满脑子overdose后遗症,又觉得嗑药过量总比去死好。一系列缓慢的心里活动后,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翻了一半的卷宗,确切的说是那上面的一滩口水。他记得自己五岁以后,睡觉就不流口水了。
卷宗有十七年历史。黄透了,纸流体似的,拎不太起来——尤其被唾液泡过以后。他想,档案室的那个凯文要杀人了。
有点好笑。
昨天半夜,他还把手机砸了,彻底告别文明社会。恶果在这个下午到来,阳光看起来相当充沛,他懵了,分不清两点还是四点。他再也抓不到时间,他被时间给忘了。
就这么,被忘得一干二净,飘在宇宙里。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入警籍前他被带着飞了一次麻,一个晚上高潮六次,然后就这感觉。
来杯咖啡怎么样?
一个快乐的女声接起电话,有点太快乐了:“陈警官!你怎么亲自打来?”
“老样子吗?”接着她又问道。
陈玘点头,又想起此时此刻点头是没用的。他嗯了一声,很想问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压在电话机下面的纸条。“半糖or无糖?”——有人在上面写道。
他看到自己勾了无糖。
纸条还没来得及拿走,那个勾就显得自作多情了。好像写字的人真想跟你有点什么似的。
陈玘曾经有很多这样的纸条。开完会,他长久地和自己怄气,再把扔了一地的纸一张张捡回来。这时,纸条神出鬼没冒出来。真没想过是他。可也只能是他。也不能说别有深意吧,换成谁,我是说陈玘这个位子换成哪怕一个体重二百的肥猪,周雨也照样能握着纸条,跑到咖啡店下单。
面不改色的,很乐意似的。
再说,愣头青不就该买买咖啡烧烧水么。
而陈玘真有一贯表现出的那样正直可靠,那样无坚不摧吗——显然不是。人得有点毛病,总得有点什么瑕疵供人性发泄一下。组里一半人的想法是陈警长看着又帅又他妈可靠,谁知道会不会关起门来打老婆什么的。
陈玘毛病大了。白色蕾丝和吊带袜再也不能让他硬了。下属送咖啡进来,他抬头看看他一系到顶扣子,再看看拿杯的手,指甲整齐,圆满,洋溢着一些践踏和被践踏的欣然,适合做一切高贵的下流的事体。如果可以,他是很愿意被它下流一番。
看不到两眼,陈玘硬得直顶桌子。
周雨不忤逆任何人,也不顺从谁。他就那样,活他自己的,爱他自己的,不小心让你动心,那就是你的错。你擅自爱他,他也疼你,也怜惜你,但绝不爱回你。
陈玘从嗑药过度中完全清醒,想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什么他妈爱情不爱情。这不是扯淡么,周雨又不爱他。可如果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如果世上的事真能说不干就不干说不爱就不爱就好了。是,周雨不爱他,又怎么样呢?那不足以停下一个一路去死的灵魂,而且他的好还在于,临死前,还能让你中一次乐透大奖。五百万那种,从天而降。
就是太嫉妒了。周雨把他饿坏了。他馋得咬牙切齿,酸水横流。昨天晚上他还给忍了,对着张继科,姿态相当大度。仿佛拿出了压成一片的真心,说拿去用吧,去擦屁股吧。陈玘把自己关到档案室,犯不着故意去情景模拟,他满脑子都在下流。
冷静——深呼吸——好的,他看了看眼前这十七年前一滩烂纸,心想,周雨,我们先来谈谈张继科怎么样。
他飞快地拨通组里电话。不好的预感同时袭来。
“唉我就说——”
几个老油条能隔着电话闻出陈玘放什么屁。一接起来,率先招认,“我都跟他说了别走别走,这时间段,一抓一个准。”
张继科想说一句很浪漫的情话。很了不起那种,只要一讲出来,就能波光潋滟,飞花拂面。你们就往死里爱吧,爱满一百年,也比不上一天的我——大致就这么个感觉吧,反正是他这辈子怎么搜肠刮肚,也说不太好那种。
万一呢。他望着他的心爱,又想试试。
周雨进门时引起一阵骚动。说门也不够准确,一垛鲜花搭成的拱,周雨走进来时带点羞涩,脸孔比鲜花本身还新鲜。羞涩缘自于他翘了班,他拉开抽屉,喜帖安稳的躺在那,他挣扎好一会才翻开,没花几秒就决心投降。提前落班一小时,人生头一遭,自我感觉还挺良好。
他的警徽肩章卸了,衬衫束进腰带,脚踝也稳妥地包在袜子里,很值得握一握。轰动也不是一定要发出声音。人群持续无声的轰动着,为这不经意的一刻,为这不甚刻意的人。大部分人还在痴傻当中,他们当然没见识过这个版本的光彩照人,离着一二十米,你已经牡丹花下了。光彩照人不是白来的,张继科有点卑鄙地想,给开过了就是不太一样。
张继科就那么笑着,看他走过来,沿着给新人准备的红毯。他也接着那目光,一刻也没松开。
干嘛过来。张继科醋劲翻天,倒像是谁的baby boy。
周雨晃了晃手里请帖:有人请啊干嘛不来。
靠。张继科立刻扭头看许昕,可惜新郎正在台上,跟婚礼主持对流程,看着张继科紧张得要命,一遍一遍把手汗擦到屁股上。
张继科知道周雨在利是里封了多少以后,觉得今天人是非剁不可了,你傻啊,他对周雨说,你知不知一家人只给一个就好。
周雨还傻乐:你这件礼服好好看。
“好看你至于花钱来看?”张继科凑过去,“不如回家,穿衣服不穿衣服随你怎么看,我不收钱。”
公众场合,周雨拒不接受调戏。他看了眼四周,说好多人啊,都不认识。
张继科笑了,别说你不认识了,我都不认识几个。
再说了,接亲接出仨小时了,娘家还没放人,真是个公主啊。
张继科看了眼手表,典礼已经延迟好一会儿,他有点烦躁。
许昕还那副样子,一上台就抖抖索索,神魂不定,要不是有人押着,可能会随时逃跑。
期间周雨吃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吃过以后,盘子就不对称了,他又把张继科那一块拿来,一开始张继科还假模假样摁住盘子,不让他动。很快,他就纵容得隔着一块餐巾帮人擦净嘴角。怎么说呢……所有人倒抽冷气之后纷纷感慨:瞎了狗眼。
“你想想办法,”张继科把他嘴角擦得通红,“我现在就想亲你。”
事实证明张继科的耐心根本就撑不到他进洗手间。偏台摆了一堆道具,用不上破纸壳子,还有一串一百个起串的氢气球,好极了,就这了。他把人压在一块幕布裹着的软墙上,用了十成力气,他知道周雨受得了这个。昨天晚上他就知道了。
周雨被他亲得胆战心惊。一会停一下,问他们会不会看到,一会又停下来,拧着眉毛问张继科出门前刷没刷牙。
“天地良心,”张继科举手投降,“刷了,真刷了,不信你回去闻闻,牙刷上全是你的味。”
周雨不知怎么回嘴。也只能真的回嘴。
张继科其实特别讨厌一个词,叫事与愿违。因为这一刻,他是真的信了的。他信那个触手可及的东西是可以被牢牢抓住的,他是可以获得幸福的,他信,以为过去那么久了,上帝是不是也会疏漏,那笔债就此勾销,他信以为真,今年就剩下一个多月了,这么看,今年真不错啊,他终于能和心爱走到一起。
……太可惜了。
其实一点预兆都没有。如果真有,也不见得对你有好处。无外乎让你提前知晓,提前担惊受怕。张继科在这一行呆久了,他知道顶级杀手才会如此,不做多余工作,不让你提前担忧。
“后退。”
什么东西顶在了他的后脑。他猜那是一支冰冷的枪。不然不会硌得他那么疼。
他几乎是立刻回击,五年前他一个肘击能使人肝胆破碎,后边的人栽了一下,他下意识去摸,却发现口袋里没枪。
他摸到了一枝玫瑰。在婚礼的某一环节,该由他交给许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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