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栩从梦中惊醒,迷茫中扫视房间里的一切。
白色的床单和被罩,米色的床,蓝色丝绒窗帘看起来有些滑稽。窗帘把光挡的严严实实,感知不到外面的天气,甚至不能估摸出大致时间。
床头柜上有一只皮卡丘形状的闹钟。就在闹钟指向七点,快要叮叮当当闹起来的刹那,赵栩栩一把揪住皮卡丘的耳朵,狠狠按下去。
皮卡丘闹钟是赵栩栩须臾不离的必携之物。看到皮卡丘,赵栩栩能够及时定位,现在他身在天津,在家里,在长途出差之后。这个皮卡丘斑驳陈旧,是站立的姿势,一只耳朵磕掉些漆,闹钟的针永远指向早七点。
还有一只皮卡丘在赵栩栩的皮箱里,是准备奔跑的姿势,机关在臀部。因为机关在臀部,皮卡丘的屁股也被摸的掉了漆。只要这只皮卡丘出现在床头柜,赵栩栩便能很快判断他在旅途中在天津以外的城市。
家和旅途,赵栩栩必居其一。天津的皮卡丘提醒着赵栩栩,一个半小时后,他要赶到单位去述职。
2.
前台妖娆的妹子见到赵栩栩吃了一惊。“赵哥,几个月没见了?还以为你……“妹子欲擒故纵的说了半句话,然后耸肩等赵栩栩接话。
“哦?”赵栩栩只动了动眉毛,算是回应。他见等电梯的人太多,扭头去爬楼梯。
“赵哥,着什么急。老板还没到呢。”前台妹子喊住赵栩栩。“我刚才接了个电话,一个女的找你。”
妹子见赵栩栩走近自己,突然压低声音,“说是你老婆。”
赵栩栩一愣,旋即呵呵道:“不可能。”
“所以,”妹子用更低的声音问赵栩栩:“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公司前台的来电是有录音可查的。
赵栩栩犹豫五秒,果断点头。“听听!”
3.
赵栩栩是在述职之后找的前台。
他拿到的是前台妹子冒死拷在u盘里的一段电话录音。妹子说冒死略有夸张,赵栩栩还是千恩万谢。步出大门时,赵栩栩还扭头朝前台妹子努了努嘴,以示暧昧。
录音的声音有些慵懒,但是听的出来是年轻的。问赵栩栩是不是上班了,说打他手机无人接听。
接下来的声音应该是前台妹子的,贱贱的问对方是谁,说是要登记一下。对方说是赵栩栩的爱人,知道他出差于昨天晚上回来,但是一直没回家。
对方语调平静真诚,不像是玩笑,倒是前台妹子的语气有几分调侃成分。
就像前台妹子跟赵栩栩说的,谁不知道你单身啊,说是你老婆,瞎鬼呢!
正是初春时节,赵栩栩从地铁站钻上来,孤零零站在背净的街上。
这个地铁站设计的深得赵栩栩心。地铁站在市中心可谓腹地,依海河,周边没有商业和大的居民区,简直就是为赵栩栩住的微型社区独享。一对恋人互相依偎,面超海河,背对着赵栩栩。河水异常平静,时间似乎也随之静止。赵栩栩迟疑着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时间如同眼前的河水,一丝风吹过来它便不是它了。
眼前的路是赵栩栩生命之河的小支流。清风徐来,赵栩栩想,我该去哪呢?
4.
赵栩栩走近一个老旧的居民区。脚步虽有迟疑,内心却是笃定的。
这种居民区在市中心不多见,由于近年拆迁成本过高,没有开发商问津, 几乎成为市中心仅存的老旧小区。小区靠外的一侧墙刷得光鲜,进去后凋零破败,孤零零处于海河一侧。
小区里一排老太太正在墙角闲聊,见进来个年轻人,齐刷刷的目送赵栩栩走近一号楼门洞。
门打开,一个年轻女子开始嗔怪道:“不是昨天回吗?急的我差点报警。”
赵栩栩换了拖鞋,轻车熟路到厨房拿了瓶可乐,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电话怎么还关机了?吓死人了。”
女的唠叨着,在电视机前晃悠。
赵栩栩烦躁地突然站起来,急匆匆走到卧室。
卧室很大,一面墙立着半人高的柜子。柜子的一角站着一只黄色闹钟。闹钟上蒙着厚厚一层灰。赵栩栩掀起衣服的一角,抹去闹钟都的灰尘。
“你发什么神经?”女子站在门口瞪眼。
“我有多久没回家了?”赵栩栩问。
“你出差三天,说是西安嘛。”
“闹钟上怎么都是灰,像是几年没人碰过了。”赵栩栩重现把闹钟放好。刚放下又拿起来找闹钟的机关。
女子显然有些烦了,嚷嚷着:“什么嘛,它几年没人碰过?是你老婆几年没人碰过了嘛。你三天两头出差,孩子也没见你管过。还动不动手机无人接听,我不伤心而死也要担心而死了。”说着,竟然要哭了。
赵栩栩慌乱的放下闹钟,抱住女子,低声哀求。
“我是真的出差了嘛,我这还不是为了咱家过的更好嘛。”
赵栩栩说着,环视房间各个角落。偌大的卧室,家居简单的如同酒店一般。怎么会有孩子?一丝小孩子生活的气息都没有。
5.
“我真是懒了,”赵栩栩拉着女子坐到床边。“很多事都记不住。不是记不住,其实就是懒得记。现在都讲活在当下嘛,你说,像我这种三天前的事都忘的干净的主儿,是不是真的实现活在当下了?”
赵栩栩问的相当认真。他摩挲着女子的手,肌肤是陌生的,内心却极想和她亲近。
女子担忧的看着赵栩栩,轻叹一声。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赵栩栩也没见到他的孩子。他有些坐不住,试探性的表示想要去接孩子放学。
女子咯咯的笑起来,说你可真是个好爸爸,闺女春节过后被姥姥接到青海老家了,再回来得等到秋天。那边秋天开始就很冷了。女子说。
“其实,我还想问你。”赵栩栩犹疑片刻,“你怎么知道我单位的电话?我记得以前并没有告诉你。”
“是啊,”女子又瞪眼睛。“你以前没有告诉我,可是你前天给我打电话了。你忘啦?”
“单位电话有什么保密的。”女子不屑的翻个白眼。
赵栩栩突然陷入孤独和恐慌中。他的手触碰到口袋里放着的手机,里面还存有自己听过的电话录音。耳边是前台妹子低语“谁不知道你没老婆,瞎鬼呢!”,顿觉周身寒意。
6.
女子很端庄,但寡淡的象一杯白开水。赵栩栩明显感觉到她有时候在迁就自己。这种迁就愈发让赵栩栩内疚--她认为在尽妻子的义务,他不能拒绝一个陌生妻子的义务。
赵栩栩早上出门形色匆忙,颇有逃离之感。他没换衣服没有洗漱,急匆匆冲出楼门洞。
小区里遛狗的人聚集一块,看到有个年轻人冲出门洞,又一次集体行注目礼。空气中狗便的骚味儿也一路追随着赵栩栩出了大门。
昨天进来的时候是那么自然。进门换拖鞋拿可乐那一刻,赵栩栩认为自己就是这家的男主人。
现在赵栩栩唯一想搞清楚,如果他是这家的男主人,隔壁小区的单身男子是谁?那个人此刻应该在干什么?
7.
从早上八点开始,赵栩栩一直坐在地铁站的铁椅子上。中途,有一个重要大客户打电话过来,让他帮忙解决亲戚孩子在重点校的入学问题。
若是昨天之前,赵栩栩一定会高度重视这个客户的需求。他的一切,金钱,自由,尊严,甚至老板对他的放纵,全部来自于手里几个大客户。现在,赵栩栩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抑郁狂躁下自然没有应对客户的心思。敷衍几句后挂了电话,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
快到中午的时候,赵栩栩站起来走到地铁站的扶梯上。
如果时间是一个球,赵栩栩想,一定是他不小心滑了一下,偏离了自己站立的那个点。又或许,在自转的这个球上,赵栩栩逆着应该的方向站立,看到了不同的人生。赵栩栩抱定的信念是,重新过一遍昨天,从他出地铁口那一刻开始。
赵栩栩站在昨天的位置,寻找那对恋人,凝视面前波光粼粼的海河水。恋人不在,一个老太太杵着拐棍在河边发呆。河水有些微的波澜,折射正午的阳光晃得赵栩栩睁不开眼。
今天,已非昨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