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退休,“父亲”柴田是一名建筑工人,“母亲”信代在洗衣厂工作,柴田的“妹妹”亚纪在风月场所陪客人聊天,“儿子”祥太则留守家中。平日,祥太会跟着柴田一起去偷日用品,后来,他们还带上了捡回来的小女儿由里一起作案。随着电影的推进,每个人的故事开始逐渐明晰。
《小偷家族》讲述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的故事。
“一想到为人父母竟然不用考试,就觉得太可怕了。”日本推理小说家伊坂幸太郎曾如是说道。
在探讨家庭或父母角色这一题材上,《小偷家族》与是枝裕和另一部作品《无人知晓》有一定的相似性。
《无人》里面,谎称去工作的母亲,独自去了外地生活,留下四个年幼的孩子,相互依靠,艰难地生活着。这样一个悲伤而残忍的故事,是枝裕和并没有过分渲染,反而平静地将它呈现到了观众面前。然而那些辛酸一幕幕,却能强有力地揪住每个观众的心弦。
但相比起有真实故事作为基底的《无人》,《小偷》则因角色数量,以及人物关系的复杂性,有了更多的讨论空间和角度。
安德烈 • 塔可夫斯基说:“电影是记录下来的时间。”
《小偷家族》就好像抽取了他们人生中的一个片段,放在了大荧幕上。没有精妙的叙事布局,也没有花哨的镜头表达,是与《比海更深》《步履不停》如出一辙的风格。
在这似乎波澜不惊的生活湖面之下,个体与个体的生命轨迹相互交叉,它们可能会形成坚韧的渔网,足以承受千斤之重,它们也可能只是附着尘埃的蛛网,大风一刮便散。
〇 人性的复杂
看到柴田带着祥太熟练地偷超市的方便面时,在他们三人合作在钓具店偷走两只昂贵的鱼竿时,在祥太带着由里在小卖部偷玩具时,一般人的正常反应,肯定是不耻的。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们的。”
但当被警察问到,让孩子去偷东西,是否会良心不安的时候,柴田这样回答。可想而知,柴田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无奈,也带着一点自嘲。作为一个“父亲”,他难道不想给他的孩子们更好的生活和教育吗?
他们五个人挤在这破旧的房子里,从入口到室内,全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做着体力活的柴田和信代根本赚不来什么钱,一家人几乎全靠奶奶的退休金勉强过活。偶然出现在他们家里的访客,都忍不住悄悄对这环境露出厌恶的表情。
如果连生存都成为问题,那又谈何教育呢?
柴田把祥太和由里捡回家,并且一直照顾着,只能是出于本能的爱。但在警察眼里,柴田只不过是个诱拐儿童和犯偷窃罪的犯人——这个男人把孩子捡回来,只是想训练他们帮自己偷东西罢了!
然而,良好的教育似乎并不是成为一个正直而有担当的人的充分必要条件。
电影中,衣着光鲜、住宅整洁的亚纪亲生父母,和由里的亲生父母,显然有着优越的条件。然而他们却恬不知耻地谎称亲生女儿在国外留学,甚至将熨斗烫向亲生幼女那瘦若干柴的手臂。
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去伤害别人、杀死别人,不会抱走别人家的孩子,也不会随随便便处理家人的遗体。
但信代被丈夫家暴的时候,她捅死了他;当看到瘦小的由里,在寒冬中被放在家门外独自玩耍时,柴田和信代心疼地把她抱回家养了几个月;当奶奶在夏夜傍晚的家中安然去世时,无法支付火葬费,也没有办法按世俗标准安排一场葬礼的他们,将她埋在了自家后院。
人性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世间万事不是非黑即白。
人做出一个选择,不仅受到其之前生命经验的影响,而且其之后所牵涉的对象,也往往不仅是做选择的个体自身。故此,每个人概念中理所当然的那个“理”,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参照物。
换个角度去想,信代可以向法院寻求援助,柴田看到由里被虐待可以报警,奶奶自然死亡后,他们至少可以凑钱把她运送到火葬场。但电影中,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处于社会边缘化的他们,被社会不信任的同时,也不可能信任这个社会,所以才会擅自行事。
这些复杂性和矛盾的根源,直指社会发展对人的异化。就好像《变形记》中变成甲虫、孤独死去的格里高尔,《摩登时代》里像机器一样运转的工人查理。家族中的每个人,都是被这个异化的社会抛弃的人。
他们有的逃离了社会中那些异化的个体打在他们身上的烙印,如信代、亚纪;有的背负着烙印苟且活着,如柴田、奶奶;还有的还在成长,仍保留着对这个残酷社会的疑虑与天真,如祥太、由里。
而唯独这些人,都没有忘记去爱。
〇 爱不能解决问题
他们中的每个人,面对自己千疮百孔的人生,难道不会深感悲凉吗?也许是会的。
但当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烟花声时,他们六人仍会一个接一个地挤到廊檐下,带着欣喜的笑脸,拼命地抬头——透过院子和屋子间那一方狭窄的空间,去凝望那根本看不到的烟花。
这是电影中我最喜欢的镜头之一。导演始终没有给观众看到那烟花是如何绚丽,但是柴田却凭借着烟花的声音,手舞足蹈地向“家人们”描绘着一个个烟花的样子,而他们也给着回应,大家都高兴地说着笑着。
烟花,象征着他们对无法触及的美好生活的向往。
而让他们在这陋舍仍心怀希望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彼此间建立的情感羁绊。
爱不能解决问题,但是爱让人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尽管命运不断将寒彻心扉的凉水泼向他们,就像突然而至的雷雨,让祥太和由里变成狼狈的落汤鸡,但只要狂奔回家时,有人会连忙给你递上毛巾,给你烧洗澡的热水,是不是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呢?
纵使祥太一直没有如柴田所希望的那样叫他一声“爸爸”,由里也从没有称过他们为父母,奶奶也没有当着“家人们”的面郑重地道过谢,但他们之间的爱,已经不需要用说出口的语言来表达。
因为那已经是如磐石一般稳固在每个人心中的,超越语言的存在。
所以信代会主动和柴田发生关系,并且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亚纪会在奶奶去世时边温柔地帮她梳头,边哭红了眼,祥太会在公车上望着追着自己的车狂奔的柴田用嘴型说着“爸爸”,由里会在玩着玩具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看向阳台外。
世人衡量幸福的标尺,不是血缘,甚至不是金钱,而是爱,以及由爱而生的羁绊。
他们一起到海边旅游,奶奶在沙滩上和蔼地注视着海边,露出温暖的微笑,用嘴型说着“谢谢你们了”,其余五人手牵着手,在海浪涌过来时一起快乐地起跳,尽情地玩耍。
这样的时光,一定会成为每个人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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