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飘来了萝卜炖鸡的香味儿,就想起了爷爷。爷爷以前就最爱拿萝卜炖鸡,想起来心里有些发酸。仔细一算,竟然又到爷爷的周年了。原来时间对于活着的和逝去的人是一样的敷衍。
爷爷一九二五年生人,在家行四。身高一米八多,体格魁梧,头脑也灵活。爷爷衰老以前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很严肃的,不爱说话,我从小就对他有种敬畏之心。宁愿去贴乎慈祥的奶奶。
爷爷年青时在庄稼地里干活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干净利落,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记得爷爷六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去地里帮我们掰玉米,我惊讶地发现他的速度比我父亲还能快出一半去。一个表姑曾羡慕的对我姑姑说,看你家四叔多好,干什么都不用旁人伸手,俺爹每次推水都让我们跟着拉车子。
爷爷还能吃苦,眼里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营生。有一回,生产队里清理掉了一些不成用的黄烟碎渣,爷爷觉得可惜,就打扫起来,喷水潮过,结结实实地装了几麻袋,用独轮车推着,黑夜起身赶几百里地,去北边的县城换了点粮食。后来后村里知道了这事,觉得爷爷占了公家的便宜,影响太坏了,不依不饶,开会批判了爷爷还罚了钱。
在那个家家户户揭不开锅的馑年里,爷爷以他的勤劳和能干带领着一家六口从没有挨过饿。有亲戚家生病的,过不去年关的,考上大学却凑不出钱来的,爷爷奶奶总会尽力接济一二,而那些亲戚至今也没忘了他们的好。
爷爷也曾经商,走南闯北,渐竟老迈,虽未有大成,却也是村子里见多识广的人了。我们常常感慨爷爷没能赶上现在的好时候,不然以爷爷的干劲儿和魄力总会有一番作为的。
因此,爷爷对于酷爱下棋的父亲和叔叔十二分不满。常指责他们的不务正业、不求上进,以及对于自己年老体衰的无奈。这时候,我就会对爷爷说:你多往我哥和我弟身上看看,不是给您争气了么。哥哥和弟弟学业都很优秀,是爷爷的骄傲。这么一说,爷爷就暂时忘了他的两个不肖儿子,舒心的笑了。
小时候的记忆里,爷爷的方桌上总是凌乱地摆放着报纸、包装纸和笔墨砚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谁去都会爬上椅子,摊开纸笔涂鸦几下,一扔就又跑了。这个来那个去的,就跟摆长摊似的总也收不起来。但严厉的爷爷却从未因此责怪过我们,总是很高兴地鼓励我们多写字。很惭愧我们没能坚持下来,但那却是爷爷对于文化的一种态度。
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看到了一则征稿启示,就写了一首诗歌寄了过去,过了段日子那边回信了,说得了一个创作奖,让去趟北京呢!我是个不大相信奇迹的人,并未拿来当回事,也就做罢了。后来 不知爷爷怎么知道了这事,特别惋惜,念叨了不知多少回。怪我不懂事,没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陪我去北京,否则我的人生已经在北京转变了……唉!我的爷爷!
去年春天去看爷爷 ,我们一人一个马扎并排坐在凉台上 。爷爷紧贴着我坐了下来。他的身上似乎还有点什么味……我悄悄地往外拉了拉马扎,爷爷说了几句话很自然地就把马扎向我跟前靠了过来。实在是挨得太近了……我再悄悄地往旁边挪一挪,过了不一会儿,爷爷就又顺手往前拉了一下马扎,挨得我更近了……记忆中那高大冷峻的爷爷不见了,眼前的爷爷就像个离不开人的孩子。
有时候我会不由地想,爷爷八十九岁,风烛残年了 ,会在哪一刻我的电话忽然响起,告诉我爷爷老了呢?
去年九月的一天,我正和朋友在外边吃饭,电话过来了,说爷爷不行了。那一刻,我却好像预先知道了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吃惊和难过。直到回家看到已经挪到了明间的爷爷,才忍不住放声大哭。好像大风吹过了压雪的竹林。
记得爷爷病倒后不久,家人告诉他在天津的弟媳马上要分娩了,一家人不能马上回来看他。爷爷还高兴地说:好啊,等到过年的时候让他们抱着孩子一起回来。可爷爷,还是没能等到那天。
想念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