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紧张的空腹慢慢放松,也剧烈地反应着。然而我赶上了这班最快回家的车,一切都变得值得。
我拼命地穿过连接通道,拼命地爬楼,抱歉地穿越人海插队"不好意思我车快开了",盲目地进站甚至找不到从一楼还是二楼,甚至身份证跑掉像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旁边有一群好心人喊着"诶你身份证掉了""在那里那里""诶呀被捡走了""她在你旁边,那个人"…他们这样呼喊着,而我此刻的世界是天旋地转的,我甚至找不到说话人的方向,有一瞬间觉得像是自己心里慌乱的声音。
我讨厌这种慌乱的感觉。就像每次到光谷换乘的时候,有好多个出站口,穿越好多条天桥,给你似乎是要绕着桥走回原地的错觉,尤其是现在在修路,被蓝色隔板围住的道路更加丧失了它本就不明显的特征。周围林立着高大的建筑,然而我并没有时间去欣赏,我只是匆匆地出站,上桥,下桥,沿着各种装潢吸引人的商铺走。我不想看桥下的风景,也不想看琳琅的商品,我的眼睛已经被花花绿绿的人们塞满了,被脚下凹凸不平的地砖塞满了。我只想小心地照看好面前的包包,时时看表确保自己不会迟到。撞过我肩头的人,伞尖儿缠住我头发的人,都不想再管了,我只想掩饰好我讨厌的慌乱然后假装淡定轻松地走完这段被我诅咒了千万次的路。
总是在这样慌乱时会无比喜欢S城这样闭塞的小城市。只要知道三四条主路就可以把城市核心的地方走完,连十字路口都少得可怜,常常沿着一条路走也不会走到黑,公交车不会七拐八拐,几座大商场无论怎样重新装修都永远在那里,不多不少。多年来它都是这样,发展得缓慢又缓慢,以至于隔了几年再来的人也是轻车熟路的样子,但这才应当是适合当做故乡的地方吧。
暑假的时候在这个小城里的火车站当临时"售票阿姨",便对S城的火车站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情感。这个站有旧又小,所幸并没有成群参天的钢筋水泥淹没它。像所有火车站一样,它顶上有个钟楼,和大大的红色的站名。矮矮的,也没有那么多会让鸟儿撞死的反光玻璃,我每天面对它的时候,它也不会逼迫着挤满我的眼睛,不会像武汉的车站一样大得从我的眼眶里溢出来刺痛我。
我记得,上早班的时候,广场上会有练太极的爷爷奶奶,零星的人们让我窃喜。很讨厌中午,人们好像约好了要一起买票似的,拥塞入小小的售票厅,收音器会把外面的声音放大传到里面,如果这个时候,外面的火车发动开始鸣笛,我的耳朵就会被聒得失灵,我的脑子也变得迟钝不能过滤掉外面的嘈杂。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着话筒说"麻烦再说一遍好么",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不耐烦地"啊?"。"你什么态度!",买票的人总是容易愤怒,我只会安静地看着老台式电脑的屏幕,冷冷地说,"下一个"。
有时候在想,人们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的离开呢。后来我觉得是因为紧张。他们回答我"去哪里?什么时候走?"的时候,往往是底气不足的,像突然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的学生,眼神里有一闪的惊恐,希望不是因为我,或许是说出自己要去的那个陌生的地方会觉得恐惧吧。当然,这只是不常出门的人,不过在那个小地方,大多都是不常出门的人。假期有很多要去武汉上学的人,有的人或许从来没有去过,每当我问"武汉有三个站:汉口、武昌、武汉,去哪个?"他们的惊恐会持续得久一些,从眼睛蔓延到脸上,有时候我会同情解释,有时候也会不爽得让他站边上想好了再。
出行的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稍不留神就变态成狂躁不安。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必须和颜悦色保持微笑的理由,不能成为我谅解那些恶语相向的人的理由。每天都有人拍着我的玻璃窗嘶吼,这道隔音窗把大厅分成里外两个世界,我明明是进入里面的人,却觉得窗口外的人才像是被困住的野兽。最开始听到那些辱骂责怪我会委屈,会难过,会一边掉眼泪一边好声好气地说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就直接关掉听筒,默默地看着他们在窗外指手画脚的滑稽样子。
反正他们不会记得我,我是这样认为的。有天我正要进去安全门的时侯,天天在大厅拉汽车客的大叔过来说"小姑娘,下次别对我那么凶行不行?"。"我什么时候对你凶了,你认得我?"他说,"你在那个一号窗口对吧,昨天你还吵我了,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还是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可能是凶过的人太多了。我还是礼貌的点点头,总归是被恶意地记住了。
我也觉得痛苦,他们的不开心是暂时的,当他们安安心心地坐上车就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不快。但我却每分每秒都在面对着这些着急上火的人,我也很上火,痘痘从下巴冒到额头,这样的工作挺摧残身心的。要么就被投诉得郁郁寡欢,要么就像我们站里的阿姨一样练就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别人招架不住吓得行李没拿就跑。尽管有休息的时间,可我觉得短暂。我怕让别人等,所以很少去厕所。但一旦去了厕所,我就喜欢在里面多呆一会儿,我喜欢拉开窗帘子看看站台,铁轨安静地躺着的样子就是一张网上的唯美图,如果是火车进站的时候,我就不想看了,人们像甲壳虫一样背着各种颜色的包,那么一大堆,推推搡搡地挤进狭小的车厢,我看不见他们狰狞的表情,不过脑海里总是有自己挤上车的样子。我喜欢用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铁路局团购的香皂洗手,花香的味道可以遮盖摸过潮湿的沾满汗水的钱的臭味儿。水流过手的时候是温柔的,不会像那些递过来证件和钱的手,沾满细菌,有的有粗糙的茧子,有的有做的漂亮的指甲,不管什么样的手,不小心碰触到的时候我都会嘴角一撇,觉得恶心。
每天都会遇见很多不一样的人,有的面带微笑说谢谢,有的强行插队匆忙往返,有遇见过拿着本校学生证的人喊我姐姐,其实我很想喊声拜托学长我很年轻,有遇见过一个老奶奶每天都来买早上八号车厢去武当山的票,其实我常常会幻想一场生死之恋。我永远都是目送着别人离开的人。
然后我也成为了离开的人。我上班上到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第二天早上走的时侯,我也没办法从容不迫。以前天天都是进售票厅旁边的小铁门,突然我也要进站了。收拾了很久的东西,上了车仍然有的没带。抱憾离开,才会更急着返回吧。
以前一直想要逃离的越远越好的地方,此刻我离它越近又越安心。
我是不再慌乱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