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戏语竟然乱芳心
“为什么不能开这个证明?”
董芷兰站在厂部办公室,情绪很激动地挥舞着手上那份报纸。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办公室副主任,很耐心地在做说服工作。
“小董同志,如果每一个青工都跑来要我们开这个证明,叫我们怎么办?”
“谁可以证明自己有这个高中水平,就给谁开这个证明。”
“问题是谁来证明他有这个水平呢?那是要考试的。”
“谁来证明?你不会这么健忘吧?赵主任,前年和去年出版社来人,是您老人家接待的吧?也是您老人家奉了厂领导指示,在各车间选人才,给严箫潇搭建了一个创作小组吧?这都不能证明他已经具有高中文化水平,还要考试?再说考试怎么考?谁出题,谁阅卷?按什么时期的高中标准出题?”
董芷兰一连串问题把这个赵主任问懵了。
他不得不妥协地表示:“得、得,我说不过你这张嘴。这样行吧?你赶紧先去吃饭,再晚一点食堂饭菜都卖完了。下午一上班,我就去请示丁书记。”
这个答复虽然不能让董芷兰满意。不过她也明白,这事儿真要厂领导同意才办得成,不如顺势就坡下驴,走出了厂部办公室。
董芷兰在办公大楼的楼梯上,遇到了正在上楼的王谦和胡胖子胡明理。两个人端着饭盒要回五楼的宿舍去。厂里宿舍紧张,就把办公大楼最高的一层让出来做了职工宿舍。
不过也不是随便一个没有房子的职工就可以住进去的。一共不过八间屋子,其中一间住着厂里的老处女,党委副书记丁安娜和厂广播员林秀秀。剩下的七间,被五车间的主任带着老婆、孩子、老丈母娘占了两间。还有生产科新分配来的工农兵大学生,所谓的技术员又占了两间。最后几间就分配给了通过内招来的子弟。
前几年,大批的城市青年都上山下乡去了农村,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些自己内迁,却把子女留在北京、上海、哈尔滨这种大城市。结果,这点小私心却害得他们的孩子,不得不服从分配去上山下乡。有一阵为了恢复生产,中央同意了大型企业可以到农村招工,而且允许可以招收应届上山下乡去了农村和边疆的内部子弟。
于是,各部都有了一批所谓的内招指标。包括董芷兰、王谦、胡明理在内,都是这样在前几年进了江汽厂。严箫潇也是,还有他妻子秦颖,都是这样进厂的。不同的是,像董芷兰、王谦都是自己的哥哥姐姐,有的甚至是父母是这个厂的职工,唯有严箫潇和秦颖不是。他们两个是部子弟。秦颖的亲叔叔,是机械部重型机械司司长,那是江汽厂的顶头上司。严箫潇是以秦颖未婚夫身份一起招进来的。他们本来也是住在五楼的,严箫潇和两个分配来的工农兵大学生住一屋,秦颖就挤在丁安娜和林秀秀屋里。去年两个人申请结婚以后,厂里临时给他们分了一间仓库改的小平房。
王谦拦住董芝兰问:“董芷兰,你急急忙忙去干什么了?”
“我去找厂办给严箫潇开个学历证明。”
“开什么证明?等等,”王谦说:“你替他去开学历证明吧?”
“可不是。”
“开到了吗?”
“还没有,赵主任说要请示丁书记。”
“那是肯定要请示的。他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就是个摆设,必须兼办公室主任的丁安娜来决定。”王谦露出了一种鄙视的神态。
胡明理撇撇嘴,说:“我看这个学历开不开一个样吧?”
“为什么?”董芷兰看着他问。
“他就是个初中生,就是能去考试,会考出多少分?”胡明理歪着头满脸怀疑的态度。
董芷兰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了。
“胖子,你太小看人了。严箫潇水平究竟怎么样?你真不知道吗?”
“董芷兰,会写几篇文章,哪怕就是会写小说,不等于有资格考大学!更不等于在高考时一定可以考出好成绩。”
“好,我和你们打个赌!只要严箫潇拿到准考证,成绩一定不会比你们差。”董芷兰真的有些气恼了。
不料胡明理又怼来一句。“董芷兰,你怎么这么喜欢管他的闲事?是不是忘了,你这个师弟已经有老婆了。”
“你……”董芷兰被这一句话子真气炸了。
虎着脸正要发作,被边上的王谦拉住了。
“志英,你别搭理他,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胡胖子你这家伙胡扯什么啊?赶紧走吧。”
王谦息事宁人地推开胡明理,又劝了几句,董芷兰才虎着脸下楼去。
胡明理一句玩笑话,却彻底搅乱了这个姑娘的心。
董芷兰已经30岁了,一直没有男朋友。八年前她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洪流,从北京去了内蒙古建设兵团,在那里干了五年。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可是那个男朋友却提前返城了。这一走便杳无音信,她伤心了很久。两年以后,她的姐姐利用江汽厂内招的机会,把她从内蒙古招进了厂。不过因为姐夫是厂工会主席,为了避免职工意见,所有领导干部子弟都被安排在最艰苦的铸工车间。严箫潇和秦颖也是这样安排的,秦颖直到今年才被上调,去了技术科的资料室做资料员。
他们这批内招子弟基本是一个时间进厂的,又有着相似的出身和经历很自然就相处到一起。在江汽厂大部分青工都是本省本地人的环境下,这批人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圈子。这个圈子的人,还有几个与其他青工不同的地方:年龄偏大、文化偏高,却大部分都是单身。董芷兰很自然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圈子的男生身上。圈子里出色的男士生不少,像王谦、胡明理都是。可不知为什么,董芷兰却格外青睐年龄最小、文化最低的严箫潇?最初她一点不知道严箫潇和秦颖的关系,因为厂里规定学徒期不得恋爱,他们两个也看不出有什么亲昵举动。
以后时间长了,这个规定也不起什么作用了。很多学徒工都半公开谈起了恋爱,严箫潇和秦颖之间却还是若即若离,似乎并不像在热恋中那样亲密。秦颖也并不在意其他女性对严箫潇表现出的好感,厂里竟有不止一个像董芷兰这样暗中喜欢严箫潇的女性。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像丁前进所言,特别有女人缘吧?
只是董芷兰从来没有对严箫潇表述过什么,也并不曾表现出对他的特别之处,远没有其他几个“师姐”公开表现出来的亲热。董芷兰的心思可能只有早就喜欢上她的王谦才看得出来。或者就因为胡明理和王谦是室友,又是好朋友知道王谦的想法,才会如此犀利地去公开讥讽她吧?
董芷兰一路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把心思回到了想办法为严箫潇开证明上。她决定去找姐夫帮帮忙。刚才赵主任说过要请示丁书记,这件事一定会被拿到厂办公会议讨论一下。姐夫是工会主席,会参加这个讨论,她要先争取这一票。想好了,她加快脚步朝家走去。
董芷兰一番话也搅乱了严箫潇原本宁静的心绪。
这两年,箫潇学会了安于现状。尤其是自己呕心沥血创作的长篇小说《策马黄河边》,在已经被出版社认可,又在出版社指导下多次从头修改,还排入了正式出版计划后,居然宣布撤销了出版。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箫潇觉得自己崩溃了。那可是自己用了五年时间,修改过五次的一部处女作。所有手稿加在一起要厚厚的几大摞吧?他没有细算过,总有两百多万字。
那天,他拿着出版社的退稿信,独自从车间临江的后门走出去。一个人走到江边,望着一江春水不知不觉流泪了。严箫潇突然觉得自己的身躯像被抽空了,灵魂、思想、还有一直以来的梦都被抽得精光,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他把那封退稿信一点点撕得粉碎,攥在手心里,然后慢慢张开手指。那些碎纸片就像一只只小蝴蝶,被江面的风吹得漫天飞舞,顺着江风顺着江水朝东而去,消失在江天一色的远处。
“你怎么啦?”
身后传来问话。
不用回头严箫潇已经听出是董芷兰。
严箫潇耳朵特别灵,背着脸就可以分辨熟悉人的脚步。还有,只要和他说过一次话,凭声音就会被他认出人来。何况是经常在一起的师姐董芝兰?
严箫潇缓慢地转过身子,尽可能利用这个时间差去调整自己的情绪。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可能很少有人看得出来,这个一贯给人感觉很开朗,很阳光的大男孩,心中也有许许多多的的苦楚与无奈。
不过他也没有发觉,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很关注他的董芷兰,从他拿到这封信打开的第一时间,已经在他那对明亮的眼睛闪过的一丝抖动里,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大事。
董芷兰悄悄跟在他后面走出了车间后门,一直跟到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