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数人渴望着美丽的邂逅,有时候邂逅是种罪,罪在你,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罪在她,没有给你一个善终。
长街上春意正浓,绿色的草叶钻过石砖间的缝隙寻觅着朝阳,天空上不时有着鸟儿轻鸣,兀然间的一道轰隆,本是朗朗乾坤,却被一团宽硕的乌云遮掩了大片阳光,地面上人群涣散,有着马蹄声响起,少女的娇呼夹杂在人们的抱怨声中,这里顿时热闹起来。
“让开了!”青越甩动着马鞭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绝美的面容上掀起狡黯的弧度,“爹爹,我回来了哦!”
“呀,这不是王爷的千金么,她不是在外学习么,这...怎么突然回来了!”相隔三年,青越小姐生的更加美丽,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转眼间,已是黄花闺女。
固然有着抱怨,但听到长辈间的话语时,那些皱眉的年轻人纷纷抬首,倩影一闪而过,后悔没能一睹芳容。
天色迅速变暗,而那声惊雷像是老天爷的宣告,低沉的轰隆不断,清风婉转,携带着水珠拂过人的面容,雨滴终究是忍耐不了对大地怀抱的渴望,争先恐后的降临在这片世界之上。
青越穿着白纱外套,而在里面是一件粉红衬衣,腰间红白相间的丝带迎着风儿起舞,当然还有她那束起的长发,少女轻啐:“怎么就下雨了呢!”用手遮挡在额前,看那雨势没有立刻停下来的意思,青越只能忍下心中急切,驾驶着马匹往街道外,竹林旁的一个亭台疾去。
“好冷啊。”青越拍打着湿透的薄衫,衬衣的颜色透射而出,几缕青丝沾在脸庞两侧,她双手环臂,不停摩擦着,试图来温暖哆嗦的身体,现在她的模样倒是有点狼狈,有着拖拉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青越举起臻首,却见一双眼瞳望入。
那是一个少年,穿着麻布衣衫,一柄四尺长剑佩于腰间,被打湿的长发随意披在肩部,面色冷峻,剑眉轻挑,两人的目光相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平静地宛若无波古井,深邃的好像摄人深渊。她凝视着他,她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涟漪,嘴角似有似无的弧度,宛若华山中夹杂着细雪的微风,有着放荡不羁,却又有着浓浓深情。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热情地宛若炽烈熔日,动情的好像闭叶含羞。他注视着她,他观察到了她眼神中的颤动,脸庞红润,柳眉微蹙,微启的红唇似乎有什么话脱口而出,有着说不出的心绪,道不明的情意。
雨丝微凉,流苏踱步迈上阶梯,缓缓地走了进来,微风轻拂,一抹幽香朦胧,冲击着他的嗅觉,而那源头来自于眼前的美丽少女。
“你好。”流苏压抑着情绪,尽力使自己话语平淡,但这时侯他的心就像是他腰间的温柔剑锋,在这里翩若惊鸿。
二
怎一个情字了得?
空洞的字眼,纵使一笔一划的斟酌,也往往呈纳不了人们波涛汹涌般的情怀;在爱情里,往往有一个人,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去争取另一方的认可,或者只求一句话,或者只是一个笑容,抛去一切,在这里,他们选择沦为平庸。
雨势渐大,如垂帘捶打着地面,也淋湿了动情人的心。
亭台内,流苏轻咳,“不知姑娘意去何处?”他尽力保持着剑客的那份孤冷,但发红的耳根掩饰不了心中的悸动。
“我欲回家,寻我爹爹。”红晕初升脸庞,但青越并不腼腆,她直勾勾地盯着流苏躲闪的光,“怎地,不知这位哥哥又是意欲何处呢?”
她挪移着娇躯,向流苏靠近,而后者退半步的动作让青越错愕,但她还在娇笑,因为朋友都说她笑起来的酒窝很迷人。
流苏是一名剑客,没有家没有亲人,浪迹天涯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脱去了这红尘俗世,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冰封的心被少女炽烈的目光打破,正是因为没有,才更加珍惜,但也更加害怕。她走近了自己,那抹幽香更浓,那副面容更美,他的退步正是因为内心惶恐。
想要抓住,便更害怕失去,这是一种扭曲的心理,让人抓狂,有多少人在这种憋屈的心理战中失去了一个个机会,流苏也在选择,他退了半步,但又随心向前迈了一步。
“哦,那想必姑娘你很是着急,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我这里有一把残伞,若姑娘不介意,我想可以送你一程。”流苏从后背拔出雨伞,兽骨为架,皮毛作面,说是简陋,但用来遮挡两人还是绰绰有余。
“如此甚好,倒是感谢哥哥了,对了,也不知哥哥名甚?”青越很激动,用欢呼雀跃来形容最为合适不过了,她还是在意自己的淑女形象,为方才的失态害羞,偷瞟了一眼流苏,发现他并无异态,继续优雅地交流。 “流苏,那姑娘你的芳名是何?”
“青越。”
两人共持一伞,点着脚尖去闪躲那些水坑,在东摇西摆中上了马匹,“姑娘小心了。”流苏一只手扶着她的身子,一只手为她撑着伞,虽然半个身子裸露在了天际之下,但那雨水在这一刻是暖的。
“要出发了。”嘴角的弧度不再是简单的肌肉牵扯,流苏有着从未感受过的快乐,“何处?”
流苏喝着驾声,青越低吟“王府...”
“哦。”
流苏点头,“王府,她是丫鬟么?那份气质显然不是,那么...”
气氛显得凝重起来,青越双眸中涟漪不断,想要说些什么,但就是张不开嘴,“若是冷地话,你可以抱紧我。”流苏的声音飘渺,从前方传来,如和煦春风,很柔,很温暖。
“呵,他真对我动了情?不过至少可以享受此刻吧?”她张开双臂,搂住了流苏的腰,她的脸庞贴在了他的背上。
一匹马,两个人,他骑着马,撑着伞;她坐着马,抱着他,一路无言。
时光的流逝总是在不经意间,雨势从大到小,路途由远及近,“不远处便是闹市了,我不方便进入,你...”流苏停声,因为接下来的话他说不出。
心中轻叹,流苏率先下马,扶着她的手,青越跳下,两人相对而视,一时间久久无语,但他紧攒着她的手。
“我们还会再见吧?!”青越挤着笑容。
“嗯,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这是誓言。”流苏说的很慎重,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猜测到了青越的身份,纵使再见,结果又是如何?他知道很难,但并没有放弃,他会为之而努力。
“我等你!这也是誓言!”青越触摸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有点冷,注视着他柔情千种的眼眸,如脉脉春风,心中萌生出的一丝愧疚让她表情不自然,但在流苏的眼中,这是不舍。
她的转身很艰难,“青越,我喜欢你!” 流苏压着嗓子,‘喜欢’二字,多少年了?没有想到,他竟然有机会说出。
“嗯。”青越点头,不过却是背对着他,似乎怕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语,她的步伐变快,最后那道倩影在流苏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那份‘嗯’声如蚊嗡嗡,即使相隔较远,但他还是听到了,流苏挂着笑意,不过充满了苦涩:“那么你,喜欢我么?”
三
三年,不长不短。
但却可以把轰轰烈烈的感情冲的平淡,可以让一个人的誓言变了味道。
人总是这样,在时间的流逝中,丢掉了心事重重,丢掉了小心翼翼,丢掉了信誓旦旦,更丢掉了自己。
和煦冬日终究抵消不了世界的清凉,雪花更是挑战它存在的权威,像是精灵,挂着挑衅的笑意从空中飘飘渺渺的落下,雪山一望无际,白皑皑的一切让人心情压抑,雪越下越大,那丝寒冷透过麻衣沁入人的身躯,白马上的流苏紧紧了领口,眯着眼确定方向,憧憬和害怕交杂的情绪让他心跳加速。
“驾!”
雪山的东边便是京城,近半个小时赶路,蔓延的城墙终于是依稀可见。
今日的京城要更加热闹,城门的楼台有着红色绸缎缠绕,城内的喧闹声震天,火热的氛围让漂浮的鹅毛大雪都无法太靠近城池,早早的便化为了点点水滴。
城门外,流苏牵着马匹,“这位官爷,今日可是有什么盛事?”
岁月的打磨潜移默化,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浑厚,但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这算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吧。
剑客的一生总是跌宕起伏,恩怨情仇似乎让很多人向往,但真正身临其中才会发现那种乏味,那种深深的孤独感让人崩溃,流苏算是摆脱了么?要不然,他也不会回来吧。
“啧啧,一看就是外来的吧,今日是青王爷千金大喜之日啊。”看得出来大家其乐融融,平时这些守卫怕是正眼都不会看他几眼,本抱着试探的心理如今竟然得到了答复,可这个回答,让他心颤了一下。
“青,青王爷?”流苏呢喃,深邃的双眸泛起了涟漪,瞳孔紧缩,他慌了。
扔下手中的缰绳,流苏向城内飞奔,周遭声音轰隆,却恍然未闻,人群络绎不绝,但在他余光下只是掠过的一道道黑影罢了,那条路还是那么熟悉,那个亭台还在那里矗立,但是那年伞下依偎在一起的人呢?
前方的众人完全堵塞在了一起,流苏没法再像方才那么灵活,但是王府就在不远处了,昂首远眺,他的眼中只有那座府邸,或者说只有府邸中三年来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三年前的誓言,我答应过你我们会再见,难道...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等我么?”
在人群的洪流中一步步挪移着,被喜庆氛围笼罩的青府越来越近,可他胸口的堵塞越来越紧。
“呦,这位少侠里面请,不过我们得暂且保管下您的宝剑哦!”门口的管家身着黑蓝家丁服,头顶却是戴着红色幞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今日之喜倒也算得上宴请八方,不需要什么请帖,老者点头哈腰,丝毫不觉疲惫。
一个剑客,剑就像是他的情人,就是他的半条命,碰一下都会惹得勃然大怒,更何况让主人亲手交出呢?
流苏低吟,却还是将腰间的宝剑递了过去。
“好嘞,请进。”
青府很大,仅仅是前院便占地十里,构局为典型的四合院,到处张灯结彩,中央花坛内种着花花草草,也不知是什么种类,在这深冬依然开的正艳,流苏扫视一番,想要往内院走去,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流苏也不急,退却几步,找了个偏僻之地,凭借过人的轻功,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翻墙,成功进入内院。内院地方同样不小,但人就要少很多了,流苏褪去衣袍上的帽子,巡视着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房屋内要暗很多,烛影摇红,穿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了这场盛事的主人公,那是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儒雅之气,和文质彬彬的他相比,流苏似乎要平凡很多了。
当然,流苏所关注的是在他身侧的佳人!
灯火缱绻,映照在佳人脸上,如画颜容,她还是那么的美丽,那副面容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映像重合在一起,不由自主的,流苏掀起了一抹弧度。
长发盘旋,红色长裙并不能遮掩少女婀娜的身姿,香肩半露,昏暗的环境下,那抹雪白更加的诱人,在交流间不时掩嘴轻笑,看得出来她很开心,盯着那副面容,恍然间思绪翻涌。
想起那年亭台对视,想起那年伞下轻拥,想起那年街前誓言...
坐在门堂外的红木桌侧,流苏独自饮酒,时而抿嘴傻笑,时而连声苦叹,他的反常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看着那一杯杯酒的饮下,有人担心出什么意外。
一位管事刚要上前劝阻,却因为一道颤声停下了脚步。
“流苏...哥哥?!”
流苏双眼惺忪,握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滞,“呵,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带着柔意,无意间总是透露着深情,让人着迷,让人深陷。”自嘲一笑,将酒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青越小跑到了他的身边,细细打量一番,开口惊呼,“真的是你,流苏哥哥!”
她的声音中有兴奋,还有其它的情感么?或许是脑子醉了,也可能是心醉了,流苏感觉不到,那这份高兴又算什么?
流苏木讷转身,两人目光相触,他动容,仿佛就是当年亭台下的对视,正因为那次对视,他爱上了她,无可救药。
“你还是美丽如旧,为何笑容多了虚假,让我心惶恐。”
“青越。”流苏起身,试图回避她的目光,却被少女拥入怀中。
闻着那熟悉的香味,触摸着那熟悉的温度,感受着那熟悉的紧迫感,流苏眼神迷离,多想趁醉装疯,借着你的怀抱将你拥入我怀中,然后堵住你那诱人的红唇,任随他人惊动,我却将当年我们美丽的邂逅轻歌慢诵啊。
然而我...
流苏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恭喜你啊,青越。”
“嗯,谢谢!”青越点着臻首,但看的出来,她的神情并不自然。
“越儿”有着呼唤从不远传来,流苏又回到了座位上,斟满了一杯酒,“去吧。”
青越皱着柳眉欲言又止,却还是未曾丢下一句话,就那样离去,就像三年前一样,她始终未曾给他答复,即使是现在,流苏却连一句亲口拒绝都没有收到。
“越儿,他是谁?”
“他?我的一个朋友。”
青越和她的丈夫从内堂出来又进去,两人相互依偎,说着那些情深义重的话语,甜蜜的场景感动着围观众人,唯有流苏,他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一杯又一杯,只默默饮酒。 青越真的没有发现流苏的异常么?
她发现了,通过余光的一瞥,但是否有着歉意萌生,不知道,我只看到她和她的另一半,在众人的拥护下拜天地,接吻,进入洞房,却始终未曾再和门口处那道落寞的身影说一句话,打一个招呼。
山门外,雪还在下,拂过流苏身上麻衣,伸手试探着去抓住那些飘舞的精灵,可真正相触时,它们却变了模样,在指尖消融为水,顺着皮肤滑下。
背负着长剑,流苏远望,“为了她,我隔断了江湖,如今却落得不知何去何从。” 苦涩的笑声伴随着长剑从远处落下。“此剑本无名,如今就称之为青越吧,以这长剑为碑,漫天霜雪为冢,埋葬动情的那个我吧。”
“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难道看我失魂落魄,你竟然心动?”
一道问语,空谷回响,却终究得不到回应......
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啦啦,呼啦啦,插在雪地上的‘青越’也受不住这自然的大力,带着尘土蹦了出来,最后淹没在那绵绵的白雪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