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生命的过客
我是归人
天涯路远 追随而来
终此一生 莫失莫忘
——徐良懿
一
二十岁的冉十六依然是一个人，一个人穿过偌大的校园，路过亲密无间的情侣，吵吵闹闹的朋友和闺蜜，戴着耳机听着电台，面无表情的直直路过。
一个人去隔壁的小吃街寻觅美食，这也是她出门的动力。毕竟，没有社团，没有学生会公职，不用开会，没有拉着她出去逛街的小伙伴，没有男朋友，除了上课，一贯懒散而宅的她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读读书，晒晒太阳，写写文章，过着六十年后依然的生活。
五月十六日，十六听到电台里传来的声音，有着敦厚嗓音的男主播讲起了另一个他与她的故事。
“你生命里某些黑暗的日子，是否也曾经路过一个会对你说'别怕，不哭'的少年呢？如果有的话，那大概是，一生永远的感动了吧……”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想起他摸着她的短发，说“小石榴花，别怕，不哭”，还绷着脸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然后又渐渐笑起来，无视路过的人们的惊奇和指指点点。
那曾是她此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那时侯，他是她唯一的光亮，唯一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的阳光，温暖而美好。
二
“十六娘，你说了这么多爱情的经验，你为什么不谈男朋友，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呢？”问出问题的人落下这样的结论，“你也不是不健谈，可是感觉你对人都挺冷淡的，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卧谈会的话题突然拉到了一本正经给大家开爱情讲座的冉十六身上。
“喔，知道我为什么不敢付出感情吗？因为我害怕分手啊，离别啊，我不投入那么多，也不会太心痛啊。”十六都没怎么思考，异常冷静而清晰地说出了这段话，仿佛刚才那个口口声声地鼓励大家要勇敢去爱的人不是自己。
突如其来的安静和沉默。最后还是十六打破了这种氛围。
“怎么，心疼我了？刚才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观点，你们还年轻，别跟我似的老女人的心态。换个话题吧，别谈我了，说说其他的八卦。”
“你哪里老了，宿舍里你最小，还总是老成的样子。”
“我跟你说啊，那个谁谁……”
十六沉默下来，把自己的身体整个蜷缩进被子里，抱紧了双膝，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放轻了呼吸的声音，嘴角微微地颤抖着，真的有些难受了，心脏钝钝地疼，胃也有些隐痛。
“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太懒了，才不肯去找对象，哪里是因为忘不了你……”十六一边在心里碎碎地念叨，一边否认自己的心意。
曾以为他只是一个陪伴过她很久的人，然后就不见了。她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那个占据过自己生命的人，似乎离开了，也许不会再有遇见的时候了。似乎没什么记忆了，连最后一声“再见”都没有听到，就再也没见过。
她以为她已经彻彻底底忘掉他了，蓄起长发，学着温柔，学着快乐，学着与人交流，学会以前不会的一切技能……丢掉以前的自己，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自己。可是，刻骨入髓的记忆哪里能丢得了呢，只是埋得深些罢了。
她没弄丢她的心，只是，心上缺了一角，也许是永久性的。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爱，她也不知道初恋还在不在。
反正此后也再没遇见喊过她“小石榴花”的人，大多亲近的人都是仿唐朝时候的称呼“十六娘”，不亲近的直接喊“冉十六”。
反正此后遇见哪个人她都觉得不对味，不动心，也许是不敢动心吧，毕竟还没有到承担得起家庭责任的年龄，她一说就是一生，他们也实在是望而生怯。
三
夏季很快就过去了，又是新一年的开学季。十六所在学院的准大二学生也已经开始收拾，准备着从南校区搬往位于市中心的本部。
刚开学的时候十六就去参观过本部，那里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静”，安静，幽静，平静。参天的大树，好几人粗的松柏，扶持相偕而过的满头白发的老人……这一切，都让喜欢安静的她格外向往。
终于，她来了，将在这里度过她剩余的三年大学时光。
终于，她来了，将在这里遇见路过她生命的那个少年。
“徐良懿，快看那个学妹，拖着墨绿色行李箱的那个，真心是漂亮啊！”徐良懿顺着舍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十六也好像听到了什么，眼神恰好转到了这个方向。
两人对视了三秒，似乎是相当漫长的时间，仿佛跨越了亿万斯年的风雨沧桑和光阴流转，书上说过的“一眼万年”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哇哦！果然不愧是我建筑系的徐大男神，妹子看你都看呆了嘞！”舍友回头却看到他也直愣愣地望着十六，忍不住推了推他。却见他匆匆地走了上去，有些踌躇犹豫着问了什么，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再想想徐良懿平常虽然总是一副温良的样子，但是大多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还真是有点奇怪。
“小石榴花，是你吗？”他望着她，她长高了，也漂亮了，但是眉目间的轮廓与气韵依然和从前相似，也许是她吧，还是问问好了。
“嗯，你是，徐良懿？”十六不是很确认，他还是变了蛮多的，感觉没有小时候那么面瘫了，身高也是变了太多。
“是，还真是幸运，没想到错过了那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又遇见了。”
“嗯。”
“你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少哎，我帮你吧，你是哪个院的？”
“你话多了很多，化工，走吧。”
“……”
“电话留一下吧，也加一下微信。”徐良懿提出来，觉得应该好好照顾一下自己的故人。
“好。”她把电话输进他手机里，又扫码加了微信。
“谢谢你帮我搬行李，那我上去了，良懿……哥哥，再见。”已经到了宿舍楼下，她挥挥手道别。
“再见，小石榴花，常联系。”徐良懿听了那一声“良懿哥哥”，不禁心头一动，也道了别，回自己宿舍了。
四
回到宿舍的徐良懿不出所料地受到了舍友的围攻。
“徐老大，你看上的那个妹子是谁？这么厉害，一眼就抓住你了？”舍友一号如此好奇能镇压了老大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老大，你们有没有勾搭成（jian）？”舍友二号也是此次事件的目击者，猥琐的笑着问道。
“徐老大，我还是觉得，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不会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最为理智的舍友三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嗯，以前就认识。没有勾搭。”徐良懿似乎是刻意回避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问题，说实话，当他听到那一声明显带着些许停顿的“良懿哥哥”，他过去深埋在心底的悸动就被彻底勾了起来。
“十六娘，你搁那发什么呆？”
“思考人生。”十六坐在上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眼神呆滞，眸无焦点。
“每次都这个理由。”舍友不由得撇了撇嘴，继续收拾东西。
十六其实在想今天与徐良懿的重遇。那么多年过去，那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少年也不复当初的模样了，但那一声熟悉的“小石榴花”，还是让她忍不住情绪波动起来，差点落泪。
晚饭过后她收到了徐良懿的微信问安。
“小石榴花，吃完晚饭了吗？”
“嗯，吃了。你呢？”
两个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最后以晚安结束了话题。
“小石榴花，晚安。”
“良懿哥哥，你也晚安，好梦。”
之后的每天徐良懿都会和她微信交流一下。三来二去的，两个人从故友重逢渐渐又互相熟悉了起来。
……
“小石榴花，我喜欢一个女孩很多年了，你说，我应不应该告诉她？”徐良懿咨询有“爱情理论家”之称的十六，渐渐了解之后，十六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良懿，我也喜欢一个男孩很多年了，你说，我应不应该告诉他？”十六隐隐觉得也许他说的是她，虽然这样也许太过盲目自信了。
“呃，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但我要提前说，小石榴花，我喜欢你，很久很久，当你把我从我爸妈婚姻破裂的阴影中拉出来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如果你喜欢别人的话，就去告诉他，别晚了。”徐良懿还是告诉了她。
“嗯，那我告诉他了。良懿哥哥，我喜欢你。”十六这次倒是干脆得很。
“给我点儿反应的时间。”徐良懿回答。
然后十六这边一直都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久。
“正式说一次：做我的女孩吧。”徐良懿最后发了这样一句话。
“好。那么，晚安，男朋友。”
“你也晚安，女朋友。”
五
“你知道吗？十六娘和建院的男神在一起了哎！”
“真的？十六娘这铁树都开花了？”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建院男神在宿舍楼底下等她，然后那俩人就牵着手走了，不是男女朋友，还能怎么着？”
化工这边的女生八卦起来亦非常人啊，消息传播的速度甚快，然后几乎全校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冉十六是何许人也？”
“化工的高冷系花，挺漂亮的，就是这性情啊，一般人驾驭不了。”
“那建院男神确实厉害啊！这样的都能追到。”
然而其实这时候十六正在实验室做实验，徐良懿则送十六去实验室之后，就去图书馆画设计图了。两人都不清楚这些八卦流言。
下了课徐良懿去接十六，顺便把自己路上听说的事情转述给她，两个人不禁笑起来。
“我给大家的印象就那么，嗯，高冷？”十六笑完，非常认真地问徐良懿。
“有，不然你早就被别人追走了，哪里轮得着我？”徐良懿亦是非常认真地答道。
“确实。”十六笑着回答。
六
十六与徐良懿的感情渐入佳境，但一些埋藏已久的东西也逐渐暴露出来了。
恋情最开始的激情退去后，十六也再次步入从前的轨道，只是多了一个男朋友而已。
但徐良懿并没有这么想，尤其是在认清了十六对感情的看法之后，她不敢投入，那自己是否让她勇敢了呢？都已经半年过去了，在她看着他的时候，还是怎么都有种她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十六，我在你心中其实并没有你觉得那么重要，不是吗？你问问你自己，别把这些归结到你的性格上，你真的爱我吗？”
“我喜欢你。”
“所以你再喜欢我也只是喜欢，无论你再怎么喜欢我，那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东西。即使我再次从你生命中失去，你也就是失落一阵，然后就开始新的生活罢了。”
十六沉默了一会儿。
“可以先不谈这个话题吗？”
“可以，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转身就离开了。主要就是为了让她好好思虑一下自己内心的感情，真怎么样倒还不至于。
但有些事情还真心不是几天就能思考清楚的。他又正赶上研究生考试，她也整日地宅在实验室里，就一直都没有时间处理之前的事情。十六想了几个晚上，想等他研究生考试完了再告诉他，自己会学着爱上现在的他。
但很多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实验室发生了事故，一个研究生带着几个本科生做实验，因为操作不当爆炸了，无一幸免，重轻伤都有。
十六的名字本来应该也在名单上，但由于当天她身体不适就没去做实验，所以很幸运。
消息很快在学校的贴吧，论坛里传遍了。十六才吃了药在床上睡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完全不知道她究竟逃过了什么。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十六听到声音，朦胧中拿过了自己的手机。
“你好，有事吗？”
“十六，你没去做实验？没事就好。继续睡吧。”徐良懿听着她的浓浓鼻音，和明显的刚醒的沙哑嗓音，对一开始的那个“你好，有事吗？”的冷漠，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逼她逼得太紧了，最近也没怎么照顾她，就生病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她生病。
“嗯。”十六明显仍旧没怎么清醒，倒头又睡过去了。
奈何电话的轰炸已经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被唤醒，睡意基本没了。都是问她的状况的，一听十六没去都万分替她庆幸，十六也渐渐听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终于停下来之后，她翻了翻通话记录，发现了最早的那一通来自徐良懿的电话。他们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交流过了，也没有见面。本来是想再等半个月，等他考完试再跟他说，但是现在十六特别想去告诉他。然后从没冲动过的十六简单收拾了一下，异常冲动地亲自去了徐良懿宿舍楼下。
“徐良懿，我在你楼下。”十六进不去，就直接给徐良懿打了电话。
“嗯，我在图书馆，你先找个避雪的地方，我过去找你。”徐良懿打电话边从图书馆疾步走了出来，渐渐跑起来。
见到十六的时候，他听到她仍然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冉十六！你不知道你在生病吗？这么冷的天，出来乱跑什么！”
“我不是想找你说事情吗？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可能是最近生病的原因，十六变得稍微娇气了一些，忍不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徐良懿本来还有些生气，十六一哭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担心地抱住她，毕竟这也是自做了男女朋友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哭。
“不是生你的气，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生气过，只是我一不在，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生病了大雪天的还出门，你以前的常识都哪儿去了？”徐良懿皱着眉头问她。
十六这次学聪明了，捕捉到他话里“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的意思之后，抽噎着问道“那我现在说，我是因为你才冲动的，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徐良懿怕她哭得脸皴了，于是把她整个人裹在了自己的大衣里，以至于她的声音闷闷的，刚哭过的嗓音还隐约带着一丝独属于少女的娇嫩。
“高兴是一回事……”徐良懿忍不住滔滔不绝的叮嘱了她一大堆话。
“徐良懿，良懿哥哥，徐唐僧，停！你再说我都要睡着了，都快忘记我来的目的了。之前的那件事，我想了很久，最后想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但让我会去勇敢爱一次的，是现在的你。”十六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盯着他非常认真的说道。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听到她终于肯勇敢地去爱一次的宣言，徐良懿忍不住叹了口气，“嗯，我也爱你啊，一直爱的都是你，不管你是小石榴花，是十六娘，还是冉十六。”
“小石榴花，冉十六，这段话我写了很久，
我不是你生命的过客
我是归人
天涯路远 追随而来
终此一生 莫失莫忘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害怕离别，不要害怕付出感情，要相信天涯路远，也有归人。而我，不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永远都不会让你浅诉离殇，终此一生，莫失莫忘。”
“嗯，终此一生，莫失莫忘。”十六很是决绝地实际结束了她的单身灵魂时代。
两人在落雪的屋檐下忘情地拥吻。
雪花只是静静地落着，风声渐渐消停了，天地渐渐澄明起来。
冉十六突然觉得那处心房的缺口在渐渐被修复，被填满，一经风雪就空洞的心脏此时温暖柔软，跳动强劲有力。
而属于她冉十六真正的爱情，已经也终于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