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莲子”,她比我大三岁。小时候,我们是同学。我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源于一本《新华字典》。
莲子小时候,家里十分贫穷,共有姐弟共七人,我们两家住得比较近。我的父母都是老师,家庭不富裕,她的三个哥哥,只有大哥读了三年书,其他的俩哥哥一天书也每念。
莲子在家排行第四,她身下有三个弟妹。因为她母亲带不过来孩子,从莲子五岁开始,就让她看弟弟妹妹。她11岁时,看到我准备上学了,就跟父母哭着喊着要求去上学。她父母说没钱供她,我母亲接给她俩家五块钱,她才跟我一起上的学。
她比我高很多,也相当懂事,总是拿出一个做姐姐的样子来照顾我。每天上学放学,我俩形影不离。
因为她的家里实在贫穷,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书本,我俩从一年级就用一套教科书。后来我母亲就把她用过的旧教科书送给她用,而且经常送给她一些考试卷子,让她用背面做练习本。莲子特别知道感恩,总在人前人后称呼我母亲为“干妈”。
我们上二年级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全体学生都买《新华字典》,说要教我们学习查字典。
我父亲骑着自行车,去五十里以外的镇上花一块一毛钱给我买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我记得清楚,那本字典的外皮是黄白色的,看着非常整洁。父亲找来牛皮纸给我包上书皮。我抱在怀里,开心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我快活地抱着字典跑着去找“莲子”,还没进她家的房门,就听到房间里传出来一阵对话声:“你家欠我的三毛钱都多长时间了,今天还不能给吗?我孩子明天上学要本子和笔呢。”“这几天家里实在没钱,这是两毛钱,先还给你,过几天孩子他爸回来了,一定都给你送去。”“唉呀妈呀,跟你们家可真是够了,借你们一块钱,就这么几毛几毛的还我……”
“咣当”一声,门开了,一个女人愤愤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差点儿没撞到我身上,莲子怯怯地从房间里面伸出头来。
我把《新华字典》拿给她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喜地说:“真好看,这得花不少钱吧!可惜我家没钱,我要是也能有一本这样的字典多好啊!”
“我俩可以一块儿用的,你每天都可以用的。”我笑着跟她说着。
“你总是帮助我,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用呢。”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花……
第二天上课了,老师让同学们把字典拿出来,结果全班48人,只有6个人有字典,其中只有两本新字典。老师只好摇摇头。
后来,班里只有15个人带了字典,而且版本不一,甚至有的残缺不全。老师让我们三个人用一本字典,教我们查字典的方法,我听了也没听明白。
那天放学回家,我跟莲子边走边讨论今天老师讲查字典的事。我说自己没听懂,她说她听明白了。我俩一起回到我家,我进屋就把字典拿出来,让她说说究竟怎么查。她认真地告诉我,然后就示范给我看。真的是太神奇了,无论什么字,她都能很快就查到。莲子教了我很长时间,我才终于学会了。
虽然我学会了查字典,但是每次查字典都很慢,莲子查起来就特别快。我字典实在是很珍贵,我自己都舍不得用。莲子每次要是借用,我都要再三叮嘱她要小心使用,害怕她弄坏了。她每次在用之前,都会把手洗干净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动。她即使这样做,我也总是不愿意借给她。
我们每天放学依旧在一起写作业,每次她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就说:“还是我给你查吧。”她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因为我能经常使用字典,所以我查字典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我自己找到了查字典的“窍门”。就是按照字典的音序,牢记大写字母在字典中的大概位置,然后一下子翻到那里,这样长期练习后,查字典的速度非常快。莲子却不能,虽然她学习成绩一直比我好一点点,但是我觉自己比她聪明,她学习好,是因为她比我大三岁罢了。
记得那是春天里一天,外面刮着狂风。因为作业太多,她还没写完,她妹妹就叫她回家吃饭。莲子跟我借字典用一下,我有些不情愿。她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的,保证不会弄脏的,一定不会弄破的。”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好借给她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嘴里还不住地说着:“一定不能弄坏了,不要弄脏了,不要……”
那天夜里,她家的炕洞油子着了,很快火苗就窜出来了。他们家人四处喊人救火,我的父母也赶过去帮着救火。然而风太大,控制不了火势了,他们全家人只好看着房子燃烧。
突然,莲子好像是发了疯一样,转身往屋里跑去。他父亲追过去把她拦住了,大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找死啊!”“爸,我的书包还在里面,我要拿书包。”莲子拼命在他父亲怀里挣扎,大声哭喊着,就要跑回去拿书包。他父亲看实在抱不住她,就说:“好了,我给你去拿!”他披了一双棉被,让人浇了水,冲进了火海。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过了一会儿,他父亲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燃烧的书包,用脚在地上猛踩。
莲子冲过去,拼命地在里面找东西。忽然,她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哎呀,我的字典啊,给烧坏了,怎么办啊!哎呀……”大家被她那么一哭,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母亲从人群里走过去,从地上拉起她,对她说:“孩子不要哭了,字典坏了没啥,你不能连命都不要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字典,这是妹妹的新字典。”莲子抽泣得更厉害了。我母亲拍拍她的背说:“没关系啦,她也不会那么在意的,明天我再去给她买本新的。”我听了,连忙走过来说:“姐,我妈说了,明天再给我买新的,这本就送给姐姐了。”莲子听了,竟然用手摸摸眼睛,怔怔地看着我们母女,肩膀虽然依旧在耸动,但是不再哭了。
其实,我母亲并没有给我再买新字典,只是把她那本视若珍宝的《汉语词典》给我用了。那本词典特别厚,外面的书皮是绿色的,四个大字是凹陷进去的,字都是金色的。我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字不仅有字音、字义、词语,还有词语解释呢,这比那本《新华字典》强太多了,简直是太神奇了!
第二天,莲子把那本烧坏了皮的《新华字典》,用牛皮纸重新包好送还给我。我告诉她送给她就了,我有大词典了,这样她如获至宝地抱着字典笑了。从此她每天都带在身旁。她上课用,下课用,放学还用。而且总是经常告诉我:“你要用就自己拿啊,我只是替你保管呢。”我每次要使用,当然从来也不会客气。
因为母亲不允许我把《汉语词典》带到学校去,所以一到放学,我就拉着莲子往我家跑。一进门,就搬过词典开始看起来。我们一个词一个词地读,一个成语一个成语找,我们觉得仿佛见到了“新大陆”。我们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着,积累着词汇,然后开始考虑如何能够在写作文时用到。
莲子是个特别勤奋刻苦的人,那本《新华字典》她始终带在身边,她能非常熟练地查找任何生字,并且用词非常准确。她的作文写得特别好,在读初中时,她参加了学校的小作者社团,写的作文获得过全国中学生作文征文二等奖。我也因为有她的鼓舞,一直热爱文学。
多年以后,我们天各一方,各自有了工作,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但是一直保持联系。每当想起说关于那本《新华字典》的事情,依旧有说不完的话题。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很多孩子读不起书,更不说买字典了,但是我们曾经共同使用了一本字典,并且非常珍惜那段美好的学习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