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姚是县工程队的一名女工。因工程需要,她到公司机关作短期协助工作,分在我们队里。
有时,机关和基层在用人上会矛盾。比如,这种短期协助工程突击工作,机关想要的是三十多岁的男工,因为这个阶段的男工工作经验丰富,上手快,切切实实能起到“助”的作用。基层的想法不一样,觉得得抓住这种难得的机会,工作了十年八年的工人已能独当一面,不如让初出茅庐的工人到机关协助工作,既可得到上级免费培训,又可让他们“长见识”“开眼界”,一举多得。
我一听小姚是名刚入的女工,不同意。小姚单位领导急了,找了我的几位老相识,轮番给我打电话,一是夸,讲小姚素质高、能力强、领悟快,是块好料,只要我们轻轻一雕,一块夺人眼目的好玉就出来了。二是磨,说了基层培养人才的各种不易,这次一定得让她上来学习锻炼,回去后好为基层争创工作亮点打开格局和思路。
我曾长期在基层工作,他们的需求我当然理解。况且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再挡就不近人情了。
国庆过后,小姚来报到了。我那时手中正忙,拖把椅子让她先坐会,不知是拘谨还是真习惯,她说她习惯站,先站会。我一听,挺特别。看她个头差不多一米六,正好达到入工的身高要求,身材很匀称,剪个运动头,上衣穿个夹克,下身着崭新的黑色工裤,脚上登一双刚发的胶制工鞋。干净利落、朴实大方的样子,极像个假小子。
带她这样的“小白”,我不仅仅动口,还要动手,手把手的教。为了方便,我让她坐我对面。又怕繁杂的工作吓着她,采取徐徐图之的节奏。先从工作程序和规矩给她讲起,她拿着笔记本认真记。看她干净清秀的字迹,还有几分力道,猜她是个“练家子”。一问,还真是。
闲时,我就与她聊。说是聊,其实也是工作。因为基层把人交到我手上,我就得带好,不仅要确保她业务进步,安全方面也不得有半点闪失,这叫“一岗双责”。旁敲侧击中,刨根问底,尽量全面掌握。因为做到了知根知底,才好因材施教。
小姚是社招入工的,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毕业后入职某知名证券公司。顺风顺水地干着,很是令人羡慕。可是随着时光流转,她又觉得纯粹挣钱,却缺了职业荣誉感。因此很困惑,很纠结。
可跳槽的岗位有不少,其中不乏“金饭碗”,却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当建筑工人”的念头突然在她脑中闪现。但入工程队的门槛高,不仅“文考”要过,还要过操作技能测试这道“武考”。现实中,许多考生就在技能测试上铩羽而归。
想到如今要从工,她又觉得好笑。高考填报志愿时,家里人就要她报工程院,她偏不报。那时她觉得当建筑工太苦太累了,她记得当建筑工的父亲经常加班加点,小时候很少陪她。刚上小学的一次,她父亲连续加班二十多天没回家,她想他想得太苦了,一天放学背着书包,懵懵懂懂地闯到父亲工程队,央求父亲回家陪她吃晚饭。忙得不可开交的父亲只得停下手中事,哄她“好好,忙完就回家,你先回去跟妈妈”。她听了父亲的话,先回家。等着等着,就是不见父亲的影子,困得睡着了。这一幕幕,让她永难忘怀。现在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真是有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挫败感。
周围的人对她的决定难以理解。其实,不满足于优渥的金融工作环境,向往艰苦的工程队生涯,这个“自找苦吃”勇气,源自于她心中那股浓浓的“情怀”。不仅她的父亲是工程师,她的爷爷也是工程师,她太了解工程师的喜怒哀乐了。因此,她越是在社会历练久了,越是深刻理解建筑工人默默付出的价值意义,从工的决心和憧憬就越发的强烈。
家人对她弃“金”从工的决定全力支持。但入工的文考武测“关”得靠她自己过。面对众多的应届毕业生,他们不仅年轻技能好,有的还是建筑专业毕业生,优势多多。小姚自然是知己知彼,她骨子里流淌着建筑工人的血液,特别有韧劲。为不影响现职工作,即使在严冬,她也是每天早早起来苦练操作技能。我在山区长大,对山区冬天的印象刻苦铭心。那种湿冷的痛苦可以说是锥心钻骨,对于一位年轻女生来说,冬天早晨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包在被窝里了。
有志者事竟成。过五关,斩六将,小姚终于心想事成,安排在县工程队里,她渴望能尽快显身手。可是,县里受到资源平台等约束,进步成长过程较慢。她获知这个机会,便强烈请求领导把机会给她。
基层工程队对小姚的定义是客观准确的,她确实素质高、能力强、领悟快,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精气神很好。因为我们几乎天天加班,我怕她受不了,时常愧疚地跟她说,不好意思,又让你辛苦了。她却开心地说,没事,我很快乐地加班,有事做很充实,闲着反而觉得无聊。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我和工友们都喜欢上她了,把她当作队里的一员,悉心对她“传帮带”。她进步很快,行动力、执行力也强,让人放心,因此我们尽量多给她锤炼的机会。
三八妇女节前夕,工程任务完成,她得回去了。我很是不舍,心中有些空落。但想到基层涌现出越来越多如此年轻优秀有情怀的工人,心里又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