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外地男游客——都是60多岁,他们乘高铁来,入住在车站边一家农宿里,白天骑着店主的电瓶车四处溜达。
“两天了,今天才发现这棵桂树,这么大啊!”他们在我家门前停了车,兴奋地嚷嚷着。婆婆是个热心肠的人,招呼着他们,还从家里端出凳子,然后兴致勃勃地向他们介绍起来。
天色渐晚,他们起了身,说第二天上午还会来,来看这棵桂树,来看会不会开花。那时是暮秋时节,桂树的花期也正是那个时候。看得出他们的话让婆婆很受用,婆婆一直坚信祖传的这棵桂树非比寻常。可是我有点想笑,游客初来乍到,时间又短,寻幽探胜都来不及,怎会耗时故地重游?他们那样说只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
果然,第二天整整一上午,他们没来。婆婆有点失望。“他们许是回家了。”她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吭声,但是心里,颇为自己的预感暗自得意。午后的两个小时,门前不时有人和车经过,静一阵闹一阵的,但还是不见那两个人。婆婆进进出出,忙这忙那,不如往日有头绪。过了三点,她走出门,犹豫着,抽掉门上的锁,将门虚掩了,然后踏过桂树投下的庞大的影子,和我一起到田里摘红豆。
傍晚时分,我们摘好豆子回家,远远地望见家门前的水泥坪上,头天的那两个游客,正静静地坐着,痴痴地望着渠对岸的桂树。
那棵三百年的桂树对着那两个远道而来的到访者,沉静地站着,身旁的竹林翠绿幽深,泛着清波的渠水在它的足下缓缓地流着……
婆婆两眼有了光泽,不无得意地对我说道:“看,我就知道他们会来的。”
(二)
晚饭后一家人照例要绕着村子走一圈。放假前经常遇到教书的同事Y和他的妻子。学校开学他们就住在学校,一到假期就住回城里去。夫妻俩和我们年龄相仿,但走路的速度比我们快多了。
转眼到了暑期,天气突然间热起来,最后竟变得毒辣无比,我们就更热衷于饭后散步了。
散步最凉快的去处是丰乐河畔的林阴道和河上的木桥。傍晚,西边绵延的金竺山终于挡住了怒气冲冲的日头,河风渐渐湿润凉爽起来,吹散了从石板桥上升腾起的阵阵热浪。我们信步在桥面上。暮色中,高大的枫杨树在晚霞驰骋的天空下,自由地舒展着长长的手臂……
好惬意的时光!我不由地这样想着。
“喂,S!”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着丈夫的名字。回转头,是Y!骑着电瓶车,后座上是他的妻子,大家不禁一阵欣喜。Y说想这儿了,特别是以前在这儿散步的日子,所以骑着车从城里不知不觉赶过来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三)
我们一家在门口摘毛豆。正忙碌着,来了两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女人。
“你好!”其中一个大方地搭起讪来,“好豆子呀,这么多。”起初我以为她想买豆。因为以前有过几次,游客看中了婆婆打理的菜园,主动提出友好贸易。
不过这女人并不是。因为她告诉我们,这地方她前天来过,今天没事逛着逛着又过来了。
女人走到围墙的阴影下,取下戴在头上的米白色太阳帽扇起来,继续说道:“我想找前天经过的那个巷子,石板路的,巷口处一边是墙,另一边种着毛芋头,大大的绿色的叶子,非常漂亮。”
“来我们这儿的人都说漂亮。”我说。
“不过我现在找不着了。我们不知道究竟是哪条巷弄了。”
“我们这儿的巷弄很多的,离这不远就有四条,真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条。”夫停下手中的活,仰脸回应。
婆婆闻声走了出来,说:“你说的那条巷子还有什么特点呢?”
“哦,对了。要先经过一座小桥,然后才能看到那块芋头地。”另一个拿着自拍杆的女人突然想到了,补了一句。
“嗯……”我想了想,想到了,兴奋地用手指着左前方,“呶,那不是么?都天桥!过了桥右拐就是。”
“哦,对对,就是那儿,就是那儿!”这两个迷路的游客急忙道了谢,开心地向那边跑去了。
“真是不懂!”婆婆望着她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一条小巷罢了,值得又跑来么?”
她果真忘记了,她的那两个贵客曾经不也是和她们一样么?